美丽的死法(67)

作者:小吉安 阅读记录

“我说你好歹有点表示,”叶子华示意他开后备箱,“每天的表情都跟欠我二五八万一样。”

“没,”明帆软着性子解释,“我确实不太擅长做表情。”

这跟以前比已经是大进步——搁以前哪还会特意解释。哥哥一走,弟弟好像终于拿回了属于他的社交技能,大学也知道交朋友了。

匡宁叹着气想,世上总有些事会晚那一步。

来人世间一遭,就是为了修炼这无论怎么赶都会迟到的“那一步”。

既然沈家骏救不了明扬,那谁都救不了了。

“这逼掉厕所里了?”匡宁拧着眉看手机,“尿个尿十分钟,膀胱里塞炸弹了啊?”

“操,笑死我,”叶子华一胳膊肘拐明帆身上,“我靠,你这都不笑?!”

“上高速第一件事就是把你丢下车,”沈家骏在身后骂骂咧咧地跑,“机场厕所要排队你不懂啊?你上去就尿啊?!”

好,明帆笑了。

“您这反射弧有点慢啊,”叶子华给这突然的一笑瘆住了,“司机大人,您赶紧上车,小的给您开门。”

“骏儿啊!”他朝上车前要抽烟的人喊,“你坐副驾!”

“噢!”沈家骏一脚踩灭没抽完的南京牌,“来了。”

他看了眼每回开车的明帆,明帆也看向他,甚至咧开嘴笑了一下。

沈家骏又想抽烟了。

他不傻,看得出明帆对自己跟对别人有很大不同。

他把我当成谁了?

明扬吗?

别来挨边,我可恨死明扬了。

远山冲的确很远,远到每一次去都以为是在异次元,从硬币的正面前往硬币的反面。开车路上沈家骏睡了,他每回坐这车都会睡,睡梦中必定会看到明扬,而对方必定会站在雪地里,穿着红衣服,跟《情书》电影里的高领毛衣一模一样。

但今天不是这个梦了。

他梦见了以前刚认识的时候。

早晨吃完油条,上午听着日复一日都在听的课,下午抽烟被发现,然后一起在教师后排看电影。

这是两年来第一次,真正的明扬出现在沈家骏的梦里。

真漂亮。

沈家骏做梦都在想,明扬怎么能这么漂亮?

那间教室里所有人都在各干各事,有谁会知道全校皆知的校草想成为所谓的普通人?

想拥有不出众的长相,想拥有看不懂这世界的脑袋,想活在没什么钱但好歹能过的家庭里。

太聪明不好,太显眼也不好。

高三时,沈家骏去过一次明扬家。

那小区沈家骏知道,专门给省城富人安排的,要安保有安保,有排面有排面,甚至在政策出台后还是学区房。家里没人,明扬站在玄关开灯,沈家骏总觉得明扬不想开。

房子一瞬间亮堂起来。诺大的客厅,诺大的餐厅,华丽到不适合出现在家里的吊灯,以及突然出现在转角的电梯。

官家人忌讳如此奢靡,请个算风水的来,估计所有家具都要换个遍。

“是我爸,”明扬笑道,“他的思想境界比较高深,对有钱的理解是民国军阀电视剧取景地。”

“挺好,”沈家骏脑子里全是搞颜色,哑着嗓子去捞人,“大就行。”

明扬的耳朵马上红了。

“我发现你真的很能想,”沈家骏咬牙切齿地低声说,“你是不是又想歪了?”

“胡说八道!”明扬迅速退开,“我告诉你啊别太敏感!”

两人齐齐看向对方的裤子。

“噢,”沈家骏笑得头往一边歪,“你跟你小兄弟商量下?你跟他说快软,老子面子更重要。”

“有病吧你!”明扬在玄关表演猪猪侠变身,“我洗澡去了妈的!”

那天叽歪了很久,把高三的压力全部融入欲望的光影中。

高考卷多难啊,未来多难啊,没有你的日子多难啊。

休学时用烟头烫了一下脉搏的位置,痛得想死,但身体还是不想去死。查了很多资料,看了很多书籍,想不明白伤痛要多庞大才活不下去。

每天都看新闻,每天都在等你的死讯出现在省城新闻里,每天到尽头了才发现只有世界的一个角落知道你不见了。

是啊我有病吧。

上哪儿找我这么有病的人啊?

沈家骏在朦胧睡意中睁开眼,自嘲地看着窗外笑。

“到了啊?”匡宁在后面睡得四仰八叉,砸吧嘴地清醒脑子道,“哎哟明帆你真牛,开这么远不困。”

“所以我没敢睡啊!”叶子华邀功,“我每过半个小时就跟明帆说一次话!”

“是你自言自语吧?”匡宁斜眼看他。

“你也知道明帆不搭理我。”叶子华欲哭无泪。

沈家骏打开车门,看向岔口处还在修的盘山小路。

他们还要走一个半小时才能跟明扬见面。

你在笑我吧?

沈家骏囫囵擦掉眼角的泪水,盯着郁郁葱葱的路口发呆。

笑我从前喜欢一个死人。

现在爱一座坟。

尾声 人间

远山冲每年都会变样,去年水库选址定了下来,在山脚前面。这是谁都没想到的意外之喜,政府拨款,路也会修。去年来的时候还在挖山头,今年车都能开进八百米了。

“这神仙外婆不会是因为修路了才肯来吧,”叶子华在最后小声逼逼,“她是不是脑子有问题?”

“嘘,”匡宁看了一眼排头的明矾,“给他听见有你受的。”

“明帆不是劝过好多次让她来吗?”叶子华还是很不高兴,“她到底为什么不来?去年清明节也不想来。”

“因为以前没珍惜过,”明帆突然回头道,“现在知道什么都来不及了,就更不敢来了。”

沈家骏毫不掩饰地笑了一声。

他恶劣地扭头看向这张几乎相同的脸:“你终于舍得跟外婆吵架了?”

明帆愣了一下,咕哝着移开了视线。

“就这时候跟明扬像。”沈家骏说。

他每次来包里都会背一罐啤酒,在坟前和明扬再喝一次。明扬的坟请风水算过,在爷爷奶奶合葬的另一个山头,前面是水,后面是山,和地头蛇抢了好一阵才抢到这块地。

“你爷爷还好吗?”明帆突然扯住沈家骏的衣摆,小心翼翼地问。

“好得很,”沈家骏头也没回地说,“还能再打一次鬼子。”

暴躁的时候,他真的很想撕了这张脸。

嘎嘎吃了算了。

反正胃口好。

考雅思的时候沈家骏经常来,他甚至能在明扬坟前背单词。有一天晚上没有车了,沈家俊打开手电筒背,背到山后传来野猪还是黄鼠狼的声音才下山。

他坐在明扬的老家前面,盯着虚空抽了一晚上烟。

后来去澳洲了,都没想通那天晚上咋过的。

以前男生们觉得烧纸迷信,现在亲近的人走了,丧葬店里所有能烧的都买。店里常备信封,烧东西都要写上名字包好,不然死人哪知道好东西谁给的。

叶子华对此嗤之以鼻:“写个毛的名字,能给他烧桌游的就咱们了。明扬这逼心里没点数吗?”

匡宁还在酝酿情绪,一听直接笑岔气了。

这些人什么都烧,一开始是丧葬店的房子车子票子,到后来生活里碰到什么好东西都买来烧。

匡宁在美国留学,每次来都给明扬烧一张美元票子:“这张是乔治·华盛顿!看到没?这张是林肯!不是好兄弟真不会给你烧这么大的钞,五十块就这么没了,你跟他们斗地主要争点气,再牛的总统跟中国人打牌都只有输钱的份,懂吗!”

“叶子华!”他回头喊,“把牌给明扬!”

叶子华打开袋子,里面全是剪碎的扑克牌和三国杀。明帆每次都不懂哥哥朋友的脑回路,这玩意不仅臭还烧不完,烧一次等好久。他回头去看沈家骏,对方正插着口袋抽烟,眼睛看向墓碑上的照片,像哥哥就在身边一样温柔地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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