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泼了墨的白月光(73)

作者:晓棠 阅读记录

“就是,有跳楼的勇气,不敢活下来吗?”

“我这着急送饭呢,不让进,孩子饿着谁管啊?”

“那边,背面北门能通行的,你赶紧去啊,还在这儿看热闹。”

“不是没见过人跳楼吗?”

“你这说的什么风凉话啊,这素质能教育好孩子吗,赶紧走吧。”

“欸,你谁啊,用你管?”

旁观的群众七嘴八舌,呜呜泱泱。

“都别看了,散开吧,散开。”有保安过来疏散人群。

不相干的人纷纷往外围撤,只有许清荎和陈果逆着人流挤到警戒线最近处。

“上边,上边那个是他弟弟。”陈果急得几乎要哭出来。保安听明白之后,赶紧把两个人拉进去,带到现场救援的负责人那里。

在确认了身份之后,负责人告诉他,天台上现在有两个人,有一个应该是亲属在劝说,消防战士已经就位,准备根据情况实施救援。

之前医院方面已经及时通了气,对方知道意欲跳楼者母亲刚刚去世的情况。他问许清荎跟弟弟关系怎么样,要不要上去劝解,或者是有喇叭,可以跟许畅喊话。

不知道他哪一句刺激到了许清荎,他紧咬下唇,咬得血肉模糊,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是一个劲地摆手拒绝。他不可以靠近的,越靠近事态愈无法挽回。

许清荎面色苍白,浑身战栗。明明站在高楼之上的是许畅,但他犹如自己也站在悬崖峭壁边上,产生了恐高症患者生理性的恐惧与窒息。

“那你先等在这儿吧。”负责人以为他也是受不了亲人离世的打击,现在乱了方寸,就让陈果看好人,又派了一个工作人员过来陪伴。

与楼下风声鹤唳草木皆兵的状态不同,其实天台上的两个人,情绪堪称稳定。陆野朝赶到入口处的消防人员摆了摆手,示意他们不要轻举妄动。

他最先发现许畅不见了,当时他们正在和医院、殡仪馆协调时间和流程。陆野赶紧把事务交给赵晓宇,他找到安保部门,调了监控,一边报警一边追到天台上。

听到他靠近的脚步声,许畅没有回头,但在他试图扑过去之前,许畅转过半个身子,“你就站那儿别动,我不会跳,但是你要是过来,我不保证。”

陆野深吸一口气,顿住了脚步。

两人静默了十分钟,谁都没有说话。陆野亲生母亲离世那一年,他刚刚过完十六岁生日,彼时,在陌生的县城医院里,没有人帮助他,他一个人面对生离死别,一个人处理后事。所以,现在许畅的心情他能够理解。这种情况之下,别说他不善言辞,即便口若悬河,语言也是极其徒劳无力的。许畅说他没想跳,陆野说不清什么原因,但他直觉上是相信的。因而,他更不能随便讲话,以防说不好反而刺激到脆弱的神经。

还是许畅先开了口,他看到远处驶来的消防车和楼下骚动的人群。

“你报的警?”

“是。”陆野承认。

“闲的你。”许畅啧声。

陆野:“以防万一。”

许畅突然往前走了两步,紧贴栏杆,回头恶劣地瞥着陆野一瞬间的错愕惊慌。

“怎么着,爱屋及乌,你也爱上杆子给人当哥哥?”

陆野紧绷着下颌线,没回应。

“想打我吧?”许畅挑衅。

陆野顿了顿,“是。”

许畅得到了自己逼问的答案,突然又觉得很没劲。

“我说了不会跳,”他又转过头,望向楼下,语调很低也很沉,“虽然活着对我来说没什么意思,挺累挺没劲的。不过我不会死,我得长长久久地活着,不然,我怕有的人也活不长。”他眼神虚虚地瞄着二十多层楼高之下的一个人影,“不是我太把自己当回事儿了,是我……”太了解他。

许畅突然伸开双臂,身体往前探了探。陆野上前一步,抓住了他的衣角。

许畅转头瞪了他一眼,又用余光扫了扫已经冲上平台的救援人员。

他没有挣扎,嫌弃地睨着陆野顺势扯住他胳膊的手。

“我不死,”他裂开嘴朝陆野笑,“不然我就赢你了,知道吗?”许清荎大概会把所有人的死亡继续绑在自己身上,不堪重负,沉沦而亡或者行尸走肉地活着。到时候,爱会败给病态的愧疚挣扎,陆野抓不住他。

陆野狠狠地盯着他,“他是你哥,不是你用来赌气的工具。”

许畅怔了怔,他大概也有过想当一个讨人喜欢的弟弟的念头吧,可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攀比和嫉妒扭曲了他幼稚的世界观,一门心思钻营的父亲和高傲倔强的母亲比起亲人更像是审判官和挑剔者……在那个压抑的家里,他最恨的人是许清荎,唯一倚靠过的也是许清荎。他给他讲过故事,捉过蝴蝶,做过手工小飞机,打趴过欺负他的邻居小胖子……

楼下拥挤的道路被强制疏通开,一台写着“静安”医院字样的救护车驶了进来。接下来,大概会有三四个医护人员带着镇静药剂、电棍、捆绳和担架上来,见机行事。

许畅生理性地抖了抖,朝陆野苦笑一下,“接我的人来了。”是他自己打的电话,在彻底失控之前。

他走回平台中央,几乎是乖顺地等待着强制就医。被静安医院的医护架离之前,他最后回头,突兀地问:“你记得他的生日吧?”

陆野下意识回答:“下个月。”

许畅意味不明地笑了笑,没有再多说一个字。

许畅的身影消失在天台的下一秒,许清荎瘫软在地,陈果捞都捞不着。意识陷入黑暗之前,他说,“别让他看到。”

第60章

一连三天阴雨连绵,下不大,又不停,空气中总是潮湿窒闷的触觉,令人很难舒畅。从墓园返回城郊的路上出了一起车祸,交通阻塞,原本一个多小时的路程,整整走了多一半的时间。司机一个劲地皱眉头,后排座上两个男人,一个沉默地注视着窗外,另一个因为药物的作用,昏睡了一大半的时间。

最后,黑色的商务车停在京郊静安医院门口,陆野亲自把参加完葬礼的许畅送了回来。这里是带有强制收容性质的精神科医院,许畅病情最严重的那一阶段,许清荎鞭长莫及,为了保证他的安全,不得不送进来过一次,时间很短暂。许清荎合同一到期就从战地赶回来,也有这方面原因。

车门打开了,许畅却没有下去的意思,陆野让保镖和司机下车等一会儿。

“见到人了吗?”许畅问。他现在处于双相中的躁狂发作阶段,即便是在失去至亲的极度痛苦中,依然呈现旺盛的表达欲。刚才三个多小时的车程,他睡了一大半,醒来后像是憋了一肚子的话,不倒出来坐立难安。

陆野哑声:“没有。”

蔡教授的葬礼是他一手操持的,事无巨细,亲力亲为。除了对逝者的尊重之外,他不希望因为病中无法参与的人留有丝毫遗憾。

白天处理事务,晚上去医院等待,陆野这三天几乎没合过眼。

“他很难走出来。”许畅用最随意的语调说着最残酷的事实,“他是从许华山老家来的,是个什么村子,你知道吧?”

陆野根本无需回答,许畅也没有给他回复的时间。

他径直继续道:“据说当时他妈妈带着他和妹妹来了许家,他丈夫矿难去世的,许华山的第一任妻子收留了他们。应该是对他们挺好的吧,可惜死了。然后是我妈不开眼地选了这个凤凰男,倒也没为难他们娘仨,但是他妈妈没两年也得病走了,妹妹也遗传了绝症,之后……”许畅耸了耸肩,他的语速很快,有些颠倒,“你听懂了吗,是不是挺惨的?宇宙的尽头是玄学你听说过吗?总是在生活貌似要好一些的时候,急转直下。要是你,受得了吗?他算厉害的了,坚持了那么久。好像是什么PTSD诱发抑郁和焦虑,他自残,也自杀过,所以他们贴身看着他。后来,后来是怎么控制的……”许畅往大铁门里望了一眼,“治这种病都差不多吧,绑起来?灌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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