异语(27)

作者:蝴蝶seba 阅读记录

“何必跟瞎子计较。”郎先生听住了,闷闷的回了一句。

“他们眼睛都好好的啦。”

“心瞎了比眼睛瞎了还厉害呢,你不知道?”他没好气的说。

轻轻笑了起来,郎先生有时候挺护短的。“这也不能怪他们。后来我在外行走,就想通了。就像他们嫌弃我的容貌,事实上我也是的。我嫌弃他们的脑袋空空,比不上我的一丁点,更不要提强过我了。这两种嫌弃都是偏见,我都无法免除,又何必怪别人。”

他一脸郁郁,好一会儿才说,“那是谁让你心花开了?”

我靠着他的肩膀,“后来真的心花开就是被寄生的时候啦…别生气嘛,是你要我说的。我的确什么都不记得,但我记得心花怒放的感觉。就是看到一个人,哪怕连容貌都不记得,你的心就像是绷的一声,爆发无数欢喜和甜蜜,那是很美很美,很棒很棒的感觉啊…”

郎先生一脸惘然,“…是啊。真的很棒很棒…但也很痛、很痛。”

他说,他爱过一个人类,和一株花妖。

人类被他的真身吓昏,分手了。而花妖嫌弃他是半妖,虽然浓情蜜意,还是琵琶别抱。

入夜下起雨来,他被淋得湿透,却连擦都不擦一下,任由雨水漫过眼睛,潸然滴下。

“花妖并非解语花。”他说,“终究只要成了妖,就跟别的妖没什么两样。”

“人类有各式各样的,众生难道有例外?”我说,“皆是个人选择与缘法…野樱也不例外。”

“…心疼啊。”他失魂落魄的说,“将来几千年的煎熬,她怎么熬得住?”

我只是笑了笑,陪他继续蹲下去。

“唉,我在做什么?”他突然跳起来,拉着我,“瞧你淋成这样!”

“你也淋得够湿了。”我站起来,蹲太久腿都软了。

“真是,陪我发什么呆呢?”他扯着我进屋,“阿襄!帮姑娘放洗澡水!”

我不知道郎先生释怀了没有,但等雨停,他厚厚的植了一层植土,才离家去。道别后,他又频频回顾,这倒是没有过的事情。

而且他又走回来了。

“不给你嫁,也不给你去天上。”他突然板着脸说,“你也不准开心花。”

“…啊?”

“听到没有?!”他完全不像那个冷静又游戏人间的郎先生了。

“听到了,是。”我点头,“不是还要跟你去犬封教书?其他的我怎么有空?”

他露出一种非常柔软的神情,碰了碰我烧伤的脸颊。“朱移,再见。”

“郎先生慢走。”我说。

他缓缓的走出我的视线。男人都是比较鲁直的,我懂。不管是什么种族的男人。

以为只要命令春天不准走,春天就会停住。以为只要压抑住,心花就不会开。

“碁宿大人说得是呢,”我对着野樱说,“连你都比不上,笨得紧。”

野樱哗然一声,像是在欢笑。

(心花完)

之十一 余韵

急切春雨中,郎先生去办一件大案子,直到夏初也还没有回来。

横跨两季,当中只收到他三封家书。这已经算是多了,之前还有一年未归,连只字片语都没有的。

常来作客的碁宿大人很不满,我倒不觉得如何,早已习惯。他那人若是一头栽下去,就全神贯注、全力以赴。还知道写家书回来,算不错了。

这次牵涉大了。一个人类误闯雨师妾国,这些牧蛇的神民待他却好,疗病治伤,还派了小姑娘送他回家。但这个黑黝黝的美人儿爱上了人间的繁华,盘桓数月,又邂逅了一个游戏人间的神于儿。

神于儿乃是夫夫之山的山神,随身带着大蛇化身的侍儿。他跟这雨师妾的小姑娘一见钟情,拉着那个人类证媒,成亲了。

但雨师妾国不依起来,说小姑娘已经许人了,跑来人类家里吵闹,不小心打伤了人类。神于儿觉得自己的大媒被打伤很没面子,跑去雨师妾国兴师问罪,又伤了几个国人。

两方都觉得自己理直气壮,仇越结越深。夫夫之山和雨师妾开始积极备战,四处邀拳。雨师妾又把气出在人间,觉得人类忘恩负义,放了无数牧放的蛇,莫名其妙闹起蛇灾,惹怒了当地的修道者。

一下子三方准备开战,闹得沸沸扬扬。

本来神民、山神、人类准备打架,跟妖族没关系。但三方都来邀妖族帮忙,帮与不帮都得罪人,只好苦命组成个使节团,推郎先生当个团长,设法说服三方能好好的谈。

我跟碁宿大人解释,他只翻了翻白眼,说了一句,“无聊!”

摇了摇头,我泡了一泡春茶。他喝了一口,“雨水太多。”非常之嫌弃。

“人间的茶,就将就吧。”我无奈,“哪能如天上风调雨顺?”

“也是。”他搁下茶,把怀里抱着的阿襄递给我,“不能炼更小了。顶多就六岁。”他摇头,“七郎用的材料太糟糕,她这魂魄又残缺得紧,没办法更体重炼了。若用我的家常玉料,婴儿到一百岁都没问题。”

我小心翼翼的接过来,“已经太好了,谢谢碁宿大人。”

阿襄成了一个六岁大小的女孩儿,粉团儿似的。正在呼呼大睡,睫毛微微颤动,就像个活生生的小女孩。抱在怀里,还是温热的。

“好好历练人世,读书识字,从头养起,有机会魂魄俱全。”碁宿坐在廊前,微风撩起他乌黑的发,很是赏心悦目,“但你想明白,她大约不太聪明,人世应付起来会有点吃力…若是小学跟不上,你还得送去特教班。你可是要费尽心血的。

为了一个傀儡,你真愿意?”

“…我很愿意。”我将她抱紧。

只要能让她捡回永远失去的人生,哪怕只有一点点,我什么都愿意。

他瞥了我一眼,轻轻叹息。“想来也是。你生育无望,也就这么一个傀儡浑充小孩了。只是万缘俱灭,终究有个了局。体悟一番就好了,可万万不可沉迷…”

明明知道他说得是真实,还是心底一阵酸软欲泣。光凭这个我就成不了什么仙,谁能想得那么明白,或者那么明白能做什么。

清了清嗓子,我转了个话题,“怎么有空来?大人的小徒不用指点么?”

“都上高中的男孩子了,我成天跟着做什么?”他淡淡的,“小孩子大了,有自己的生活,需要自己去体悟。难免要遭受一点挫折,追一两个女孩子,知道一下俗世的爱恨怨憎…”

他站起身,走到野樱面前。每次他来访,野樱都很激动。为此他让野樱进入沈眠,说这样冲击比较小,不然哪能吸收日月精华,好好修行。

“若没有体验俗世的一切,又怎么能够出世修炼?”他轻轻的说,轻抚着野樱粗糙的树皮。

碁宿大人说,他出生于人间,是个凡人。但因为天性聪颖,被送去村巫那儿学习。

但村巫那点学问和知识很快就被他挖光了,他像块饥渴的海绵,贪婪的吸收一切知识。年纪还很小的时候,就被送去巫师的国度,巫咸国学习,也成为一个有史以来最年轻的大巫,被一个大国的国主郑重的延请去辅佐。

当了几年辅佐,他又迷上武艺。从一个文质彬彬的大巫跨到武艺的领域,着迷了好些年,没多久就成了一代高手,国主也觉得国富民强,需要开疆辟土,委任他当大将军,对武艺有点厌倦的他,又狂喜的奔入军学战略的领域。

人间的荣华富贵、文韬武略,甚至娇妻美眷、万般珍馐,他都尝遍了。

“然后我开始觉得一切都很无聊。”他喃喃着,不知道是对我说,还是对沈眠的野樱说,“真的很无聊。所有的学问,都是一以贯之,有着根本的相似,学得越多越容易,也越容易无聊…到我三十六岁的时候,我就觉得杀人很无聊,权势斗争很无聊,连鱼水之欢都无聊得要命…还不如吃饭有趣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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