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澜(39)

作者:停云阁主 阅读记录

然后,突然是一簇火光——

冲天而起的火光。巨大的黑烟蒸腾而起,仿佛能吞噬一切,火焰猩红的光泽却无法让人感觉到任何温暖和生机。

“抱歉,这册书送给你作纪念,好好藏起来,别让其他人看到。其他的我只能处理掉了。”那个教过他书法、同时兼任学校的音乐和美术启蒙老师的瘦高个老师,小心翼翼地递给他那本记载着各种神秘学和凶杀探秘故事的小册子,然后关上了小房间的窗户。

那些影印粗糙的插画小说、充斥着光怪陆离幻想的外文涂鸦漫画和满是神秘学字符的宇宙未解之谜读物……几乎可说是温澜在那些枯燥重复到煎熬的日子里,最大的慰藉了。

“那些东西,看了、学了、理解了,又有什么用呢?”

“就算你心底再喜欢,也千万别给其他那些不认同你这种‘小众’爱好的人知道,不然他们通常会把你视作异类,甚至因为无知和恐惧而大力诋毁和伤害你或你喜欢的东西。你想被那样对待吗?”

“这种背离了主流价值观的东西,绝对不该出现在小孩读物里”、“充斥着不切实际的白日梦、暴力甚至精神异常导向”、“阴暗、失常,到底什么样的疯子才会欣赏这样的审美,甚至乐于跟它们来往啊?”……

“你最终只能选一边——融入作为大众的那绝大部分人,放弃你自己的立场;或者彻底被孤立。”

那些曾经被他如许珍视、视为秘宝的书籍、画册、磁带和CD,被人像垃圾一样从那座旧房子里清理出来,堆积焚烧的火光腾起了几米高,晃得人眼睛生疼。

而躲在角落里看着这一切的他甚至不能承认,自己和那些东西,曾经有半分的联系。

“藏好你自己不正常的部分。除非你想和它们落得一样的下场。”他只能一遍遍地对着自己说,直到意识再度回复清醒,而他终于重新身处于作为“大众”的人群中间。

再然后,眼前出现了一纸契约,还有一只同样没有温度的、穿着白纱的手,递过来了一枚黑色的印章。

身边传来另一个理智冷定的声音:“温澜,你自身就是一个巨大的伤口,一个空洞。你根本不懂得如何去爱。你自己不断地折磨和杀死自己,努力向上爬,却依旧无法填补缺失的一切。靠近你的人,也根本不会获得幸福。”

“其他人在你身上看到的美好表象,都只是他们自身的愿望投射。是一场幻觉。”

“这样的你,当然不值得信任。你自己都无法信任你自己。”

“本质上,你和我是一样的人。”

“所以,我们很适合做一场交易。”

他推开那只手,有些抗拒地转过头,想寻找些别的什么东西,却只看到了近处似乎熟悉又似乎陌生的一小片人群,他们失望又热切地看着他,上前来劝阻着、甚至“安慰”着他——

“这已经是你能得到的最好的了。知足吧,很多人都梦寐以求呢,你居然还敢说不想要。”

“你难道没有半分的自觉吗?难道还在奢望被赐予什么别的更美好的东西?”

“放弃那些不属于你的存在吧。除非你想眼睁睁看着他们被你黑色的漩涡卷进来,被痛苦和绝望所撕裂和吞噬。”

“这是为了你好。”

在那些话语中间,在更远处的人群中,似乎又隐隐夹杂了一些别的窃窃私语——

“同性恋?这么恶心、三观不正的词语,你怎么会知道?”

“会有那种倾向的都是些异类,就和那些天天磕药吸毒的垃圾差不多吧。不被打死就不错了。”

“是不是国外那些号称自由民主的引进来的新奇玩意儿?其实不过是为了炫耀自己与众不同罢了。还敢说是为了真爱——他们懂什么是爱?跟着瞎闹而已吧。”

“就算有些真的是天生存在的吧……但见不得光的感情,难道还会有什么好结果吗?”

“你说谁可能是?闹着玩的吧,他那么知晓利害关系的人,肯定不可能真的是,为了这个放弃其他一切,那也太蠢了。”

那些低语、那些隐隐窥探的目光,藏匿于他周身黑暗处,却始终不曾彻底消失。

……最终,温澜眼前,仿佛依稀又出现了当年的明仲夜痛苦地望着他的眼神,他几乎听得见站在咫尺之外的对方心底质问的声音:“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我不想,不想这样的,明。他看着那张熟悉的面容,无声地呐喊着,但喉咙里却似乎发不出半点声音。

我绝不想推开你,更不想伤害你。但事实……还是如此发生了。

是的,我害怕,我甚至不敢当众承认对你的喜欢,我怕被其他人当成异类,更怕我们其实没有任何未来。

而我的愿望,我的任性,我的自私,从来都没有任何作用。永远都只能带来最坏的结果。

所以,不要再回头,不要再来找我了。我不值得。

放弃我。离开我。

虽然我心里其实并不希望你真的……忘记我。

……第二天早晨醒来的时候,温澜觉得自己头痛欲裂。

他费了好大力气才睁开眼。窗帘外投进的一线天光让他看清了周围的情景:自己正躺在主卧宽大柔软的床上。身上已经被换上了一套干净的睡衣,床头柜上还放着一杯水。一切都收拾得井井有条,没有丝毫凌乱或不同寻常的痕迹。

他几乎一点都想不起来昨晚到底发生了什么——依稀只能循着记忆的几块碎片记起,在餐馆里他似乎因为心绪烦乱,不知不觉喝多了,最后好像是明仲夜送他回来的。

……罕见的、彻底的失态。

因为之前明仲夜为了他而弹奏的那首曲子,和那样的一番话,而彻底失了方寸。

让他觉得无从面对,却也无法逃避的一番话。

……无论如何,他最后,却用了这样最差劲的方式,来答复对方对他的宽慰与照顾。

真是糟糕透顶的懦弱行径。

温澜跌跌撞撞地爬下床,走到已经空无一人、仿佛彻底恢复了一周前的原状的客厅,搜索了一圈,总算在茶几上找到自己的手机,按开了屏幕。

手机缓缓震了两下。跳出好几条消息。

明仲夜:时间不早,我自己去机场了。这一周承蒙照顾了,谢谢你,澜。

明仲夜:你的朋友都是很有意思的人,你以后有空也该多和他们聚聚。就是别再喝多了,很伤身体的。

明仲夜:那个研究者和手稿的事,我会继续努力。后面有任何进展我会再联络你。

明仲夜:保重,澜。

温澜举着手机,发了很久的呆。

……礼貌的、毫不越界的,普通朋友的口吻。

而且,这次的明仲夜,不管是有意还是无意,最后都并没有和他说“再见”,也没有说“下次”。

是自己昨晚说了或者做了什么,让对方彻底失望了吗?

虽然也许那样……也好。

最后,他还是删掉了来来回回、反反复复写了半天的一条信息,只发了简单的两个字作为答复。

温澜:保重。

作者有话说:

第三卷到此结束。下章开始,含糖量会逐渐上升,直到极值,敬请期待~

第四卷 紫

第20章 旁观者清

后来的大半个月,明仲夜再没有给他发过任何消息。

……或许也算是某种意料之中。

温澜拿起一直沉默着的手机看了看,按熄了屏幕后自嘲般地笑了笑,然后重新去洗手间洗了个脸。冰冷的水,似乎能把他再度陷入不当幻想的脑袋重新冲刷到冷峻清醒下来。

然后,工作狂一般,他一头扎进繁忙的事务里。

仿佛那是他仅剩的营地和战场。是他唯一还擅长做的事。

冷漠无情、有条不紊地处理掉一份又一份文件,拿下一个又一个委托,谈成一个又一个合同。对一切突发状况都能客观冷静地处理,在社交场所永远举止得体有风度,在考虑范围内将所有事情做到可能的最佳。温澜感觉到自己仿佛又恢复成了一潭幽静压抑、毫无波澜的死水,几乎没什么意外能引起他太大的起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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