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澜(56)

作者:停云阁主 阅读记录

看着眼前人彻底涣散开来的眼瞳和突然间脱力失去支撑、彻底瘫软下来的身体,感受到自己全身几乎都沐浴在对方温热甜腥的鲜血中的温澜,终于喊出了声。

“明!”喉咙里声嘶力竭、最终挣扎着喊出的声音,生生让温澜从噩梦中惊醒。

白光从四周刺来,黑暗如潮水一般退去。然而强烈震惊和痛苦引发的心悸和深刻的绝望感仍在,梦中最后的场景也仍深深烙印在他的脑海里——温澜大口喘了几口气,感到自己心中一片冰凉,好半天才意识到,他的手正死死抓着身边的被褥,喉咙生涩发疼,后背上已经全部被冷汗浸湿了。

……那是个噩梦。

他努力地睁开了双眼。

凌晨三点半。窗外仍是一片纯然的、几乎能吞噬一切的黑。他此刻,正躺在自己的卧室里,床头的闹钟如常地走动着。

等呼吸稍微平缓一点,他拿过手机扫了一眼:没有新的信息。新闻一切如常。

明仲夜几个小时前,也照常给他发了“晚安”。

温澜沉默地盯着屏幕看了一会儿。

随后,他长吸了一口气,点开那个猫头鹰图案的小程序Octave,找出几个收藏的曲目点了播放,然后在明仲夜温柔而富有磁性的嗓音中重新躺了回去,跟随着对方朗诵诗歌的声音,调整着自己的呼吸,微微地阖上了眼睛。

……那只是个噩梦而已。在明仲夜安抚般的声音里,他一遍一遍地对自己说。

温澜知道自己最近屡屡做噩梦,大概和他前些时日看到的那则新闻脱不了干系:几周前,中欧德法交界处,某个作为旅游胜地的小镇,突然发生了一次恐怖袭击。一个穿着寻常服饰、没有任何显著特征的恐怖分子在集市最热闹的地段忽然发难,拿出身上藏好的枪械对过往人群进行了无差别射击,导致五人当场死亡,十几人受伤……而后来,又有几个重伤患者在医院抢救无效,不幸去世。

相关报道里,有不少案发当地事后的惨状图片:弹孔密布的餐馆虽然已经被封锁,但周边没被完全清理干净的血迹仍让人脊背生寒;死难者的亲友们和其他的热心人在事发地摆放了好些纪念花环、花束和一些罹难者遗像的照片,照片上大部分看起来都是些二三十岁的年轻人,甚至还有两三个十来岁不到的小姑娘,照片上露出的甜美笑容简直让人不忍再看……而网上,还有些零散流出的视频片段,大概来自于一两个恰好路过现场、侥幸逃脱一劫的网友,他们当初经历的实况被转发到了网上,引发了无数的点击和关注:短短十几秒的视频里,能听到明晰的枪响和围观者的尖叫,甚至能在某几个瞬间看到那个恐怖分子朝镜头的方向射击,极近处一个白发苍苍的老者来不及逃走、当场中枪跪倒的可怕场面。

温澜在当初看到新闻的第一眼,便认了出来:事发的地方,正是他上次去找明仲夜时,他们一起去住了好几天,逛了许久、在那里留下了无数深刻而美好印象的小城。甚至,凶案的发生地,旁边的一家餐馆他们还去过。而现在,那个满是他们美好回忆的地方,却变成了鲜血四溅、充满了罹难者痛苦和绝望的人间地狱。

“……恐怖袭击这种事,近些年在国外发生的频率确实越来越高,甚至有‘常态化’的倾向。”网络上有社评家如此评论道,“大概人们也只好把它当成下雨一样的现象:你知道雨肯定还会下的,但你没法知道它具体将会是什么时候落下,又会下在何处。”

对这样让人脊背生寒的恶性事件,大部分网友感叹几句人生无常,发几句同情和慨叹,可能也就过去了:毕竟事情虽然残酷,那些无辜的遇难者也着实可怜,但他们确实也做不了什么,事情本身对他们的生活也不会产生什么直接影响。在以往,温澜或许也会是同样的反应:事情完全不在他的能力控制范围内,也没有牵涉到任何他身边的人,如果共情代入太多,受到负面情绪影响太深,反而显得他过于矫情,不够理性明断。但现在……

视频里人群惊恐的尖叫和那几声冷酷的枪响,仿佛还一直停留在他的脑海里,阴魂一般循环反复,和记忆里多年前目睹过的那滩血一起,迟迟不肯消散。

照片和视频里那些无辜的罹难者们,想必在事发的前一刻,正在古城的集市上,和亲朋好友一起欢乐地笑着,愉快地共度着温馨的冬日时光吧?又怎么会想到,所有的一切会在下一刻就戛然而止,人生里所有那些还没来得及实现的梦想、渴望、美好……永远都不会再有实现的可能?

……就像当年车祸前他的父亲,或者是走进那个致命的工地视察情况的莫藏。他们在那一刻来临前,又怎么会知道,自己还满是热望的生命,即将在下一刻永远地终止?而身边人,将永远为那些未曾尽数说出口的爱和歉意而感到憾恨,为失去他们而感到永恒的、无可抑制的悲痛?

温澜在看到新闻的第一刻就下意识想要给明仲夜打电话,然而等接通提示音响起时,他却突然按断了通讯:他知道明仲夜最近不在那座城市或者那附近的地方,他也看到新闻报道里说那个孤身行凶的凶手据说精神有点问题,实施惨案半日后,已经在附近被警方击毙了。但那一刻,他忽然还是由衷地感到恐惧:如果明仲夜那时恰好就在那附近呢?又或者,最近这些年,不也常有各种校园枪击案的报道吗?如果哪一天,真的发生那样的事,那他……

“澜,怎么了?”某次,或许因为他走神太明显,电话那头的明仲夜终于注意到了,有些疑惑地问道,“你刚刚是想问我什么吗?在想什么?”

“……没什么。只是最近看身边的新闻,突然感觉到,世事无常,人生有限。再怎么努力,有些东西也毕竟没法由自己掌控,所以想要完全不留憾恨,真的是件很难的事。”他想了想,终究是没有和明仲夜细聊那个话题——比起他,本身就常住在那个环境里的明仲夜,其实或许更清楚种种极端情况下该怎么“注意安全”。对明仲夜唠叨他那些担心,反而像是在给对方增添不必要的心理负担,或者给对方添加“不得不反过来安慰他”这个麻烦。

“嗯,所以拉丁文里常说,carpe diem,及时行乐啊。”明仲夜果然没有深究,跟着他切到了另外的话题上,“你最近过得开心吗,澜?刚刚你说的那几道菜,我觉得听起来都挺有意思,下次你也带我去尝尝吧。另外,你真的不必勉强,非要自己做出餐馆的水准什么的。”

“还好吧。”他含糊答道,“嗯,我记下了。”

但现在,在又一次因为噩梦而惊醒,听了许久对方的录音都仍然无法彻底平复心中种种惊涛骇浪般复杂情绪的情况下,温澜长叹了口气,还是拿过了手机,给对方留了个言。

温澜:明,我想你了。

第29章 流言

近十二月的时候,温澜的生活变得非常忙碌:接连不断的会议、待审批的文件和报表、各种合同谈判,甚至还有源源不断的公差和应酬……重心完全被工作占据,连周末都几乎再没什么多余的空闲,让他能像之前那样看看闲书做做菜,或者出门逛逛超市之类的了。

这样的生活的确曾经是他日复一日、年复一年重复着的日常:每天早上醒来,脑子里已经开始运转当日的日程安排和工作计划。听着早间新闻播报简单洗漱,匆匆吃完早餐,换上前一日晚间已经准备好的西服衬衫和领带,全副武装一般一丝不苟地对镜整理好仪容,然后拎着公文包出门。一天的工作毫无喘息,仿佛与外界搏斗一般时刻紧绷神经,处理各类源源不断交接汇报到他手上的事务,一直忙碌到晚上九十点甚至更晚。回到家沐浴过后已经不想再做任何别的事情,也失去任何与他人沟通交流的欲望,如果有短暂的闲暇,宁肯靠在沙发上放空发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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