泠熠没说话，轻轻地挣开他的手，落下了笔。

这是一张人像，但画的并不是正面，而是一个男人的背影。

等泠熠停笔审视时，湛岚才开口问：“这是我吗？”

泠熠点了点头。

“什么时候可以画一个正面的我呢？”

“没有脸的话看起来会很奇怪吧。”

“也是哦，好气。”湛岚低声像念咒语一样念叨，“能被老婆看见，能被老婆看见……”

一连念了好多遍。

泠熠终于忍不住打断他：“这样念没有用吧。”

湛岚泄了气，半个身子卸了力靠在他身上，懒洋洋的像一团棉花。

不过是铁做的棉花。

泠熠忍不住说：“有点重。”

湛岚知道他差不多画完了，开始捣乱，故意赖在他身上不起来。

泠熠虽然是omega，但从前经常锻炼，主要是在私教的指导下进行适量的训练，保持身体健康。不过病情加重以后，做什么都提不起劲，已经很久没去了。

勉强留下一点从前的底子，还能扛得住湛岚的捣乱。

泠熠放下笔，专心对付他。

湛岚试图往他背上跳：“你背背我吧？”

泠熠往后伸手，托住背上的人。

湛岚在他背上嘿嘿笑：“老婆好厉害。”

泠熠背着他往门外走，湛岚没头没尾地哼了一段旋律。

见泠熠没什么反应，湛岚好奇地问他：“老婆，你没听过这个吗？”

泠熠的脚步顿了一下，摇摇头：“没有。我不怎么听音乐。”

“但是这个跟听不听音乐没有关系呀。”湛岚来了劲，下意识直起身子，脑袋磕在门框上，“嗷呜！”

泠熠只听到清脆的一声撞击，然后是痛呼，他立刻往后退了半步，“没事吧？”

湛岚见泠熠作势要把他放下，连忙说：“没事没事。”他往下低头，揽住泠熠脖子的手紧了紧，“你继续走吧。”

泠熠这次小心翼翼地往外走，顺利通过了门口，才询问刚才湛岚说的话是什么意思：“这不是一首歌吗？”

听不懂别人说的话。从前上学时，在他和同学说话时常常发生这样的事，他们有时候会笑嘻嘻地说他是老古董，除了学习什么也不会。

“也是一首歌。但是大家听过不是因为它是一首歌。”湛岚想了想，问，“你有没有看过西游记？”

泠熠点头：“这个看过。”

“那你知道里面有个猪八戒咯？”

“知道。”

“那你知道有一段剧情是猪八戒娶媳妇咯？”

“有印象。”

“原因就在于这个猪八戒娶媳妇……”湛岚停在这里，神神秘秘地卖关子。

泠熠配合地问：“这怎么和那段音乐有关呢？”

湛岚圈着泠熠的手和脚都紧了紧，像只大树袋熊一样挂在他身上，才说：“电视里猪八戒背媳妇的时候，背景音乐就是我刚刚哼的这段。”

没等泠熠说话，他又加重了手上的力道，抱紧泠熠，飞快地叮嘱道：“不许把我放下去！”

泠熠：“……”

泠熠倒没想立刻把人放下，只是有点哭笑不得。

湛岚见他不说话，小心翼翼地从侧面看他的脸色。omega的面色很温和，眼尾似乎还有笑意，看上去不像生气的样子。

他放下了心，问：“老婆，你……”

泠熠开口打断了他的话：“我是你老婆吗？”

从湛岚第一次这样叫他至今，泠熠都是默默应了，没提出过任何看法，此时忽然这样一问，湛岚还没反应过来，理所当然地说：“当然是啊。”

泠熠继续说：“那我怎么成了背媳妇呢？”

湛岚愣了下，小声嘟囔：“不是应该更在意自己是不是猪八戒么。”

泠熠说出了刚才就一直在心底冒出的想法，说话时带着叹气的语调：“你好幼稚呀。”

“略略略，我就是这么幼稚。”湛岚不以为耻，反以为荣，“从小到大说我幼稚的人可多了。”

话一出口，想起泠熠不喜欢听他讲现实中的事，自觉失言，立刻闭紧了嘴。

泠熠对此没什么反应，背着他进了浴室的门，才说：“我要洗澡了。”

湛岚在他背上晃着玩了一会儿，才恋恋不舍地下来。

他现在可以碰到各种东西了，泠熠洗澡的时候，总爱站在旁边帮忙。

用泠熠的话说，是“帮倒忙”。

譬如在泠熠要沐浴露的时候递上护发素，在泠熠要浴巾的时候递上毛巾之类的。

所以现在泠熠不允许他再帮忙了。

湛岚站在旁边，第三次闲不住地问：“真的不用我拿什么吗？”

泠熠耐心回答：“不用了。”

“任何一点都不需要吗？”

“不用了……”

日子似乎进入了前所未有的平静。

泠熠甚至觉得，这是他出生以来度过的、最为平静的一段时光。

除了在湛岚极少数偶尔消失的时刻，这片平静的水面上会忽然漾起些许波纹，其他时刻，它平得就像一面镜子，倒映出泠熠在生活的岸边未曾留意过的一切。

“老婆，这个好吃，还有这个。”

饭店里，湛岚在菜单上指指点点。虽然泠熠看不见他，但他现在能碰到各种物体，只要稍微用力一点，就能在菜单上按下一个小小的凹陷，注意看的话就能看出来。

自从营养液研制成功以来，泠熠再也没有单独一个人踏入过外面的饭店。

但湛岚昨天上网的时候，看到他很喜欢的一家饭店，在A市开了分店，一定要泠熠来吃一吃。

泠熠：“你又吃不到。”

“我看着你吃呀！”湛岚理所当然地说，“看看等于吃了嘛。”

所以泠熠被迫出现在了这里。

幸好餐厅的桌子距离不算近，泠熠不用担心湛岚不小心被其他人碰到，但他还是不放心，要了一个四人座，让湛岚坐在靠窗的内侧。

来之前还说看看就行，真到了这里，湛岚却忍不住哀怨起来：“只能看，不能吃……呜呜呜，好馋。”

泠熠咽下嘴里的食物，拿出手机打字：“其实没有那么好吃。”

湛岚说：“我不信，你骗我，看上去就很好吃。”

确实很好吃。但泠熠也想不出什么方法能安慰他，只能继续打字：“真的。”

湛岚问：“真的不好吃吗？”

泠熠又打了一遍：“真的。”

身旁的人沉默了一会儿，忽然说：“对不起，我去Y市玩的时候吃过这家， 很好吃才推荐你来的。”

第29章

这下泠熠不知道怎么办了，想告诉alpha他觉得很好吃，又觉得未免改口太快。

幸好alpha总能自己把自己安慰好，他很快就精神振奋起来，兴致勃勃地说了好几家店的名字，最后说：“这些都很好吃，改天你去吃一下吧，我保证你一定喜欢的！”

泠熠本想今天回去和他说好，只有这一次，后面他还是喝营养液，毕竟为了吃个饭专门还要出趟门，实在是太麻烦了。

但话赶话说到了这里，为了让alpha开心一点，他只好在手机上打下一个“好”字。

他看不见湛岚嘴角隐隐的笑意。

泠熠就这样莫名其妙地开始外食了。

每当他以为今天是最后一家店的时候，湛岚总是能在他吃完以后说出一家新的店。

泠熠忍不住问：“你以前是不是天天到处吃饭啊。”

湛岚一副理所当然地样子：“人当然就是要天天吃饭啊！”

这话简直和营养液的宣传词大相径庭——“让您的生活不再为琐事所累”。

泠熠以前觉得吃饭是很麻烦的一件事，有时候要考虑吃什么，有时候要考虑和谁吃，有时候要考虑花哪一段时间吃，各种各样的事都很烦心。

但现在，竟然不知不觉地习惯了这一切。

甚至在临近下班时，会主动问陪在他身边的湛岚：“今天要我去哪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