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廊风雨(118)

作者:孔瓷 阅读记录

“你这么问我,说明你不想动脑子了,我不回答,你再想想告诉我。”

戚怀风沉默地呆了一会儿,房间里的烟味越来越重,越来越重,他揉了揉额头,脑子里闪过无数片段,像一把敲碎的玻璃散落在脑海中,每一块都折射出一个不同的周小圆。无数双锋利的眼睛,划向自己,切割开他的皮肤,汨汨流血,好像红色的泪。

泪,他忽然想到那个火海的梦里,“周小圆”回头望向他。

戚怀风眨了眨眼睛,淡淡道:“周小圆也许也很爱这个男人。”

曲如琢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抽烟。

“……周小圆可能幻想过跟这个男人的未来,只是他的个性不允许自己有这种幻想,他,他……他很矛盾。”

曲如琢叹了口气,把烟碾灭在烟灰缸里,说:“你现在知道了?对于周小圆来说,每次去完别墅都是一种煎熬,逼迫他向往未来,可是他实际上已经深陷在泥潭里,爬不起来的。”

戚怀风沉默了一会儿,他忽然问:“可是我不懂,周小圆不能抛下现在的一切,跟他去生活吗?既然那个男人爱他的话。”

“抛下现在的一切是需要勇气的,如果那个男人变心呢?”曲如琢停了停,幽幽道,“很多时候,爱是很自卑的。”

戚怀风呆了一下,他脑海中又卷过一层碎片,这一次,他沉默了很久,曲如琢再给他递烟的时候,他接过来了。

他抽了一口烟,人影被烟雾一口一口吃掉,曲如琢看不清他了。

“我总是忘记爱一个人,是会自卑的。”

曲如琢并不意外,他看着不知哪里,目光很冷淡:“你是爱情中的既得利益者,你忘记很正常。”

戚怀风想要反驳,但他一想到谢雨浓的脸,他就无从反驳。

“你知道我为什么喜欢你吗?”

戚怀风顿了顿,看向曲如琢。

曲如琢却没有看向他,他的眼光好像投到很远的地方,超过房间,超过酒店,超过这里的一切。

“你长得像他……他也抽韩国烟。”

戚怀风低下头,想到什么:“他还喜欢吃干炒牛河。”

曲如琢回过神来,笑了:“臭小子,被你发现了……”

戚怀风耸耸肩膀,也笑了。

这是唯一一次,后来曲如琢再也从没讲过他喜欢的那个人,一次也没有。戚怀风只知道曲如琢可能确实很放不下那个人,那个人爱抽韩国烟,爱吃干炒牛河,听起来不是一个很娇生惯养的人,也许就好像周小圆一样。

而身处万丈高台的曲如琢,享受了众多的鲜花和掌声,走过无数的红地毯,却得不到一个“干炒牛河”,甚至要去别人的身上找他的影子。

有时候,爱一个人,是很自卑的事情。

戚怀风有点明白了。

后来他把那段周小圆在西来巷散步的戏拍得很好,提名的时候,电影节把这一段剪出来作为精选片段。当时他坐在台下,望着大屏幕上那双覆着一层稀薄泪水的,透亮的,倔强的眼睛,感觉他一辈子再演不出一遍同样的周小圆。

第114章 21 回家

本来回上海那天,谢雨浓要去接的,结果忘记开车的是那云。那云在那里,他就不大好去接了,不然他两个坐在后排,那云坐在驾驶座,算怎么回事。

十二月份,上海呼啸的江风已经吹得有严冬的架势,偶尔一两个没有太阳的阴天,冻得人恨不得裹被子上街。谢雨浓出门的时候又碰见宋林,宋林问,是不是又要住回来了。谢雨浓点点头,说,嗯。宋林没说什么,而是把自己的围巾围好了,还是那条白围巾。

谢雨浓匆匆瞥过去一眼,开电梯的时候,他故意走在宋林后面。宋林肯定发现了,但不拆穿他,甚至从他的意思,走得更快点,好拉开两个人的距离。谢雨浓那一瞬间有点难过,他想,他们本来是很要好的朋友的。

路过保安亭的时候,宋林停下来跟小陶打招呼,小陶从保安亭钻出个脑袋,他手里抱着一个粉色的塑料饭盒,像头小马嚼饲料一样嚼自己的饭。谢雨浓缩在羽绒服里笑了,小陶看过来,大声喊,小谢老师!穿暖和点哦!

小陶叫谁都叫老师,听起来很虚心,好像谁都能做他的老师似的,谁都能教他点什么。谢雨浓匆匆跟上去,拉近了自己跟宋林和小陶的距离,他把羽绒服拉链拉下一点,问小陶:“保安服暖和吗,上海冻得要结冰了。”

小陶煞有其事道:“怎么没结冰!昨天夜里结冰了的,我早上五点钟起来,家里水池都是冰住的……我的保安服有夹棉的,不冷!”

他把袖子翻给谢雨浓看,谢雨浓点点头,就听见宋林问他:“你值夜班吗今天?”

小陶笑呵呵的回答他:“是,我师父年纪大了,冬天冷,让他上白班吧。”

小陶还有个师父,一起在保安亭轮班,谢雨浓见过的次数很少,甚至不大记得长相,就记得老头子背很弯。之前师父经常值夜班,小陶说师父睡不着觉,所以值夜班。

谢雨浓问:“他睡眠问题好多了吗?”

小陶撇撇嘴,说,开始吃药了。

大概是安眠药之类的吧,他们没有问下去,同小陶再见,一起离开了小区。

宋林问他要去哪里。谢雨浓说,回学校,还有一节晚课。宋林说,两个方向,下次见。说完,宋林头也不回地就走了,谢雨浓发现他的大衣也还是那件大衣,驼色的,白色围巾的一端坠在他的身后,长长的一道,好像一条走不完的雪路。

其实他们有一段路是顺路的,但是宋林选择了反方向,大概是想绕一段。谢雨浓没有再想下去,他越想会觉得越愧疚。

他忽然很想张之泠,张之泠一定知道怎么处理这种事情。走回学校十分钟左右,十分钟里,他做了个决定,他要去找一次张之泠,把戚怀风和自己的事告诉张之泠,把宋林跟自己的事,也告诉张之泠。张之泠是有大智慧的人,他一定能告诉自己怎么处理这些事。

星期四谢雨浓最晚的一节课是晚上六点到七点十五,上的是文艺学,教授詹叔齐。詹叔齐教课很爱发散思维,陈铭跟他一起上文艺学,陈铭受不了他发散思维,陈铭觉得没有逻辑,很难受。谢雨浓笑说他应该去修社会学。

陈铭忿忿说,这个詹教授,就是想说一些高深莫测的东西,讨女同学喜欢。谢雨浓不置可否,这个课上女孩子是很多,很多人看得出来就是冲着詹叔齐来的,来犯花痴的。

谢雨浓其实稍微有点能理解,詹叔齐已经四五十岁了,但视觉年龄看起来只有三十几岁,身材是有点精壮的那种,稍微紧一点的衬衣会把他的臂膀上的肌肉勒出形状,他每次一撑手在讲台上,谢雨浓感觉身边有几个姑娘都不会呼吸了。詹叔齐的脸也很好,毕竟他是詹秋棠他爸,詹秋棠在胡杨那里可算是国色天香了,就是不知道胡杨怎么评价自己这老丈人了。

仔细想想,詹秋棠好像一次也没有跟詹叔齐一起走过,也许是有意避嫌吧。

台上詹叔齐展示了一张中世纪油画,好像在讲来历。谢雨浓今天一直走神,什么也没听清,他趁大家都在讨论那张画的空档,打开手机想问问戚怀风几点到。结果他还没发出去,谢雨浓就看到戚怀风那边显示正在输入中,片刻之后,消息发来,谢雨浓感觉自己摒住了呼吸。

戚怀风说,我在教室门口,几点下课。

谢雨浓把手机放下,眼睛先投向讲台,然后才悄默声儿移向教室门口,好像是见到一个人影,但看不真切。他心里有点着急,但是就快下课了,只好再忍一忍。

“嗯……好,今天的课就上到这儿吧。”

谢雨浓座位在比较中间,不等两边人走了,他出不太去。于是他只好一边站起来张望,一边收东西。陈铭凑在他身边看,茫然地问:“看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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