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廊风雨(167)

作者:孔瓷 阅读记录

曲如琢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谢雨浓,随后讲:“我不怎么认识,但有人认识。”

“啊?”

“啊什么啊,弄几个shot上来!”

说完,曲如琢就在楼梯扶手上甩下风衣,随便在吧台抓了一杯威士忌就蹬蹬蹬往二楼去了。小酒馆的灯光暗下来,聚光灯打亮乐池,只有人的一双双眼睛如同星星一般闪烁着与摇曳的浪漫烛火同在。谢雨浓听见清脆的磕碰声,他看见手边多了一只白色面具,再抬头时,那个人深邃的眉眼已然毫无遮挡地袒露在自己的面前,就在今天早上,他还到过自己的梦里。

梦里,他离自己那样近,近得只消一个吻,就能吃掉自己。

戚怀风有一张凛冽的面孔,在荧幕上,他看起来不近人情,像一片一片锋利的岩片组成的一个人,每当他直视镜头,那种虚假的注视就引得人的心脏一阵钝痛。

这是他们分开以后,谢雨浓在电影院里才发现的事实。

他从不知道戚怀风的目光是那样的。是否是他每每注视自己都过分温柔,才叫自己得意忘形,在这段感情之中为所欲为。

就像此刻,晦暗的光芒之中,他望向自己,无端竟有两分深情意味。

谢雨浓耳朵发烫,他别开目光,讲:“你去吧,我跟他也不熟,我只是认识这里的厨子。”

他的手忽然被拉住,对方的手指依然像他们交插相握的数百次那样冰凉。谢雨浓本能的浑身一僵,就听见他说:“再不上去,灯亮了,我就要被发现了。”

心跳,咚咚,咚咚,重叠了他们跃上木制楼梯的脚步声,谢雨浓茫然地仰头看他,目光掠过二人牵住的两只手,无端想起许多许多年前的某个雨天,他们也是这样牵着手,在雨中奔跑,泥水溅在他们的小腿肚上,细碎的小石子割伤了他们脚。

当时不知道,他们会牵着手一起跑进大雨淋漓的人生,各自带着满脚伤痕离开那场永不完结的雨。

“谢老师,还认得出我吧?”

谢雨浓怔了一下,抬头看向眼前的人,眨了几下眼睛,才清醒不少,礼貌回道:“当然,曲老师,您的电影我看了不少。”

曲如琢哈哈大笑,拍了拍沙发示意他们随意入座,自己叼了根烟,才说:“你可别说这话恭维我,这些年过去,走在路上都没人认得出我了。”

谢雨浓笑笑,摸着沙发坐到了里边些,戚怀风依然在离自己五六厘米远的地方坐下了,沙发凹陷的时候,谢雨浓感觉自己的心也往下坠了一下。

他听见戚怀风开玩笑似的抱怨:“你去哪里了?叫我来唱歌,人不在?唱给谁听?”

曲如琢端起威士忌饮了一口,皱着眉无奈道:“我被我爸妈扯住后腿啊!硬要给我介绍一个什么世家小姐……”

他目光一转,看了一眼谢雨浓,才盯着戚怀风笑道:“什么叫唱给谁听,这不是有人听了?况且,你也未必唱了生日歌。”

戚怀风挑了挑眉,不置可否:“寿星不在,唱生日歌干嘛。”

曲如琢没再理他,转头看向谢雨浓,问了句:“谢老师,经常来我们店?我看酒保小哥跟你很熟。”

谢雨浓忽然被点名,有种被班主任捉住小辫子的不安感,局促地回答道:“哦,那个……贵店之前新招的主厨是我的朋友,我过来吃过一次,呃……店长特调挺好喝,后来就一直来……”

“啊!那个!”曲如琢一拍脑袋,恍然大悟,“原来你就是阿明那个爱喝店长特调的朋友!”

“对的……”

“我说谁这么有品味!爱喝我琢磨的酒,原来是我们谢老师!”

谢雨浓尴尬地笑笑,不知道接什么话,正巧碰到酒保小哥上来送酒,他简直如临大赦,恨不得帮人家布餐。酒保小哥一边摆东西,一边笑:“谢老师,我来就好了,你这样帮我忙,我反而手忙脚乱的。”

谢雨浓不好意思地收回手,又悻悻坐了回去。曲如琢的目光一直饶有兴致地在他们二人之间游离,可能是看出谢雨浓的不自在,曲如琢扭头跟戚怀风搭起话来。

“陈力的片子定了没有?”

戚怀风似乎看了一眼谢雨浓,才说:“定了,现在在弄剧本,交给詹秋棠工作室来弄。”

他刻意没讲谢雨浓的名字,谢雨浓也明白是为了少让自己被迫参与话题,可惜这样显而易见,弄得自己更加尴尬了。见曲如琢向这边投来目光,谢雨浓只好抿了口酒说:“《南禅》是我在跟,大概再有两三天吧,就能出初稿了。”

曲如琢赞赏道:“谢老师这两年在业界很出名啊,从《夜奔》开始,出品必属良品。”

谢雨浓听见《夜奔》两个字,只是扯了扯嘴角,没有再说话。

戚怀风忽然问:“我听说那姐想找你带带尚磊。”

曲如琢大手一挥,讲:“那臭小子……讲起来我就来气,看了我两个剧本,都跟我说演不了,他有没有搞清楚自己的位置啊?谁挑谁?”

戚怀风轻笑一声,谢雨浓看过去,发现他脸上的神情尤为放松。

“你要这么说,我倒能听出来你挺喜欢他的,尚磊容易恃宠而骄。”

“烦的要死,小孩儿……”曲如琢骂骂咧咧的喝了口酒,才讲,“那云那边怎么个情况,到底——”

说话声戛然而止,谢雨浓呆呆抬头看过去,才发觉曲如琢匆匆瞥了自己一眼,正看向戚怀风。谢雨浓一下明白过来意思,正要站起来,腿就被按住了。戚怀风的手掌握在自己的膝盖上,轻轻摁了摁,随后才听见他说:“可以说,小雨不是外人。”

曲如琢显然被这个“不是外人”几个字给吸引了,更加无所顾忌地多看了谢雨浓两眼,才继续道:“那云说查到了薛慕容在渣打有一个不正常户头,估计跟她那个哥哥有关系。”

戚怀风皱了皱眉,问:“洗钱?”

曲如琢冷笑了一声,讲:“不止哦,只不过我还没找到确凿的证据……”

谢雨浓忍不住看向曲如琢,眼中流露出一丝疑惑。曲如琢敏锐察觉,对他笑笑,解释道:“我与薛慕容也有些陈年的恩怨。”

“什么恩……”

谢雨浓说出口才意识到自己不该多问,于是赶紧住口。曲如琢听见了倒不以为然,他叼着烟躺回沙发里,缓缓吐出一口烟,袅袅的烟雾在空中纠缠着,而他仿佛正眯着眼透过烟雾看见什么。

他说:“很久很久以前,我有个……很爱的人,有一天他消失了……前两年我才知道,他消失前曾经见过薛慕容。”

谢雨浓一怔,问:“他也是圈内人?”

不知道为什么,谢雨浓总觉得曲如琢脸上有些苦笑,他说:“算是吧,当初我们两个一起跑龙套,每天不是演尸体就是演灰头土脸的小兵,最苦的时候因为交不起房租被房东赶出来,两个人光着上身蹲在楼道里抽一支烟,当初想,要是做了大明星,第一个事就是要买一个我们自己的家……”

谢雨浓沉默地听着,目光却不自觉轻轻瞥向专注聆听的戚怀风,他想到他们曾经也有过一个自己的家,不过那都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房间中陷入短暂的沉默,曲如琢不再讲了,又过了一阵,他又忽然问:“小七,知道我为什么开这家酒吧吗?”

戚怀风顿了顿,问:“为什么?”

曲如琢扭头看过来,他的神情看起来既明亮又忧伤。

“他喜欢韩国烟,喜欢干炒牛河,还喜欢爵士乐,他说有一天一定要去新奥尔良听最正宗的爵士乐……黑人唱的那种。”

曲如琢转过头去仰面看着天花板出神,吸完一口烟,手臂便失力似的垂在沙发边上,他又喃喃的念了一句什么,虽然很轻,但谢雨浓听清了。

“我多期待他有一天能走进这家店。”

谢雨浓垂下眼眸,余光瞥见戚怀风还搭在自己膝盖上的那只手。他明白曲如琢说的那种心情,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他也好希望每天醒来一切都是假的,他一睁眼就回到密云路那个旧旧的小房子里,他睁开眼会看见戚怀风在摸着自己的头发在看书,夕阳的光将整个卧室照得像一块融化的橘子慕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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