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廊风雨(42)

作者:孔瓷 阅读记录

戚方浔盯着他,目光里忽然露出一种凶色:“你考虑清楚你要说什么。”

戚怀风眉间的眼色却始终淡淡的,既不忧伤也不悲愤。谢雨浓放下筷子,垂着头,他知道他们已经推倒了戚怀风,可他们却浑然不觉。

“我考虑得很清楚,还有,”他忽然看向胡因梦,疲惫地笑了笑,“你也回去告诉司沁怡,从今往后,戚家没我这个孩子,她司沁怡也没我这个儿子,我的死活不用你们再负责,今天这顿饭就当散伙饭,雨浓和阿大做个见证。”

他沉默了一会儿,忽然把筷子一丢,那筷子顺着桌面滚落,掉到地上,发出一个清脆的声响。谢雨浓瞥见那个站在房门口的老婆子浑身发了个抖,他看向戚怀风,发觉戚怀风的嘴唇有些颤抖。

“就这样吧,别过了。”

人生的严冬,终于到来。

第43章 40 温良夜

石安背也没擦干净,穿一套秋衣秋裤就轰地一声山一样倒在两人中间,好在谢雨浓和戚怀风如今都有些怕冷,竟然很仰仗他这颗扎实的火球。

戚怀风拍拍他的胸脯,感叹起来:“阿大,你如今很可以了啊。”

石安良家妇女受欺侮似的捂住自己的胸口,黝黑的面孔翻一层红出来,看起来很不好意思:“你好不好不乱摸乱动的……”

谢雨浓裹紧了他的被子,习惯性看见台灯还没关,就冲起来关台灯,结果发现他手搭着台灯,正好自上而下可与石安身旁挤着的戚怀风两两对视。他迟钝了一下才把灯关了,陷入黑暗的那一瞬间,眼亦开始熟悉起黑夜,而在这夜色中分辨的第一缕微光,是对方的眼。

谢雨浓觉得耳朵又开始发烫,于是赶紧缩了回去躺好,把自己裹得紧紧贴着石安。

石安左边一个被包,右边一个被包,暖烘烘竟然不用盖吕妙林给他准备的被子。还是谢雨浓催他,他才勉强盖上了。三条棉被筑成一座临时城堡,坚不可摧,阻挡冬夜寒凉不在话下。守城三人,疲惫不堪,却各怀心事,自然久久不能入睡。

总归还是石安先开口:“怀风,你真的以后都不来往了吗?”

戚怀风想也没想,回答他:“嗯。”

谢雨浓脑中莫名回想起那根筷子滚落在地的声响,真像摔碎了那个家最后一片虚伪的安宁,他犹在出神,就听见阿大又说了话。

“小雨,那你要一直收留怀风吗?”

“收留?”戚怀风抢先一步笑了,回了一句,“过两天我就走咧。”

谢雨浓愣了一下,忽然有些着急,把手伸出了被窝。他是真心预备戚怀风住下的,从此他的家就是戚怀风的家,他真心是这么想的。

“你,你去哪儿呢?很快过年了,学校不是要关掉吗?”

戚怀风沉吟了一声。谢雨浓越过石安厚重的山一般的身体,看见他的半只眼,在夜里低垂着,似乎发着幽幽的暗光,眼便似月,静影沉璧,轻轻荡漾的心事沾湿了谢雨浓的指尖,他尤然未觉自己已经把手伸了出去。

“我打算过几天就回市区,去找个住处,安顿一下。”

谢雨浓的手指在床上爬,悄悄停在石安的头顶不远处,停下了。

他心里很乱,但更多是沮丧:“你去做什么?马上要过年了。”

“打工。”

谢雨浓愣了一下,那半轮月忽然直直落入湖里,他慌乱的曲起手指要收回,竟然被那冰凉的触感又追索了几分。

戚怀风的手指在黑暗中盲人似亲吻他的手指,谢雨浓忍不住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连追问也忘记,只是胆战心惊地不敢动。他怕石安发现异常。

好在石安睡眠一向规律,已经昏昏欲睡,仰天闭着眼嘀咕着:“那,那今天小雨一个人过新年了……小雨,新年快乐……”

谢雨浓看着戚怀风的眼睛,全心全意感受着他指尖触及的星星点点似的冰凉,如他蜻蜓点水在一盆秋水之上,寒气是幽幽的有如中药炉苦涩的药香,是一丝一丝的,钻进人的皮肤的,身体的,鼻腔的缝隙。

很久之后的很多个夜晚,他们会拥抱在一起,将手指交叉紧扣,可是对谢雨浓来说,都不如这个夜晚来的印象深刻。他们冰凉的轻轻触碰在一起的指尖,那样默不作声的联系,仿佛有一根无形的带子将他们紧紧绕在一起。

谢雨浓确信,他们不会分离。

清晨,谢雨浓醒来时,身旁已经空了,没有戚怀风,也没有石安。他勉强从温暖的被窝里挣脱出来,接触到冰冷的空气的那一刻,还是让他狠狠打了个喷嚏。他脑袋懵懵的,起身套毛衣,穿外套,像个提线木偶人一样呆滞。

一直到他走到楼梯口,听见外头忙忙碌碌的声响,手脚好像才恢复了些知觉。

“阿大啊,来帮奶奶把那个粥端出去!”

“奶奶,那怀风买的油条放哪里啊?”

“这里这里。”

戚怀风拎着油条路过楼梯口,看见谢雨浓呆呆立在那里出神,于是出声吓了他一下,谢雨浓果然猛地回神,只是神色还是很恍惚,问他做什么。

戚怀风拎了油条给他看看,莫名其妙道:“什么做什么,洗脸刷牙,吃早饭了。”

“哦……哦。”

这几乎是一年里谢家人最多的时候,特别是石安在这里,一个人顶两个人。他叽叽喳喳爱唱些事情在嘴上,连谢有琴也忍不住一直问他,听他讲游泳队里的事情,又心疼又好笑。

只有谢素云淡淡笑了笑,问他:“阿大,不要委屈自己。”

石安愣了一下,眼眶忽然红了,吕妙林瞥见,哎哟了一声,故意嗔怪似的看向谢素云:“啊呀,妈,你看看,他脸皮这样薄,真是长大了。”

谢雨浓咬着筷子用肩膀碰了碰石安,小声问了句:“你怎么了?”

石安摇摇头,咕哝了句没什么,又咬了一大口油条。谢雨浓心里一沉,忽然意识到石安的变化可能隐藏着更深的秘密。

可如果连阿大也学会缄口不言,那将是如何模样的一个变故。

谢素云静默了一会儿,没有再追问,而是看向戚怀风:“小怀风,既然来住了,就安心住下,今年过年,太太下厨给你们做糕吃。”

戚怀风低着头没有看她,默默把小碟子里那三个热过的月亮虾饼夹了一个给谢雨浓,顿了很久,才抬头说:“太太,我过几天就要回市里了。”

谢有琴也是一愣,问他:“回市里?去做什么?”

“去打工。”

吕妙林面露忧色,焦急问他:“那住哪里呢?学校吗?”

谢雨浓咬着那虾饼,觉得食不知味,就听见戚怀风说:“有个市里的朋友家里出租小屋,能让我短租一阵子,开学了我就回宿舍。”

“工作,工作的话……”吕妙林看向谢雨浓,想起什么,“那可以像小雨一样,在街上找一个的呀,晚上还是回家里来,这样也舒服点。”

戚怀风先是一愣,随后笑了笑:“奶奶,市里我已经找好了,他们给我很大的。”

谢雨浓一直默不作声,他知道戚怀风以后会很需要钱,这样的情况,谁也不该阻拦他。

他三两口把虾饼吃完了,问了句:“是去这个虾饼店吗?”

戚怀风点点头:“嗯,我之前已经做了一阵子了。”

大人们不再劝说他,昨天回来后,大家就敏锐察觉到戚家的变故。那些隐秘的事故,其实不必言明,大家都不是傻子,心里都有数目。往后的日子会很难,人人心里都知道。

谢雨浓饭后要去上班,戚怀风和石安一起送他去。他们很久没有一起坐公交,城乡公交换了新车子,石安新奇地在车里左顾右盼,坐在位子上也很兴奋。谢雨浓和戚怀风拉着手环站着发笑,戚怀风忍不住埋汰他:“你怎么每天住在市里,反而更像乡巴佬。”

石安翻了个白眼,很不屑:“你懂什么,我这是保持对生活的新鲜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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