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廊风雨(73)

作者:孔瓷 阅读记录

戚怀风叹了口气,默了一阵忽然问他:“决定考哪里了吗?”

回到朴素的话题,谢雨浓才总算松了口气:“决定了,要考复旦,第二志愿还没想好……可能填华东师范。”

“你考什么专业?师范啊?”

谢雨浓有点不好意思:“中文系……”

“中文系?”

不怪戚怀风惊讶,不管怎么说,他们这些家里没点家底的人,总归考大学往那些将来好赚钱的专业走,无非是金融,医护。谢雨浓要考中文系,出来要么去做文秘,考公务员,就是做这些也赚不到什么大钱。

戚怀风迟疑道:“中文系将来……你想做什么?”

“我……”谢雨浓感觉自己面颊有点发烫,含含糊糊地说,“我说了,你不准笑话我。”

他还没告诉过别人,连张之泠也没告诉。

戚怀风似乎笑了,倒也同他保证:“我不告诉,谁也不告诉。”

“我想,”谢雨浓把书合上,用手撑着下巴,台灯微弱的灯光下,他的眼睛却是明亮的,“我想写书,写小说。”

“作家?”

“写书也不一定就能当作家吧……我就想能有人看我写的东西就好了。”

戚怀风好奇道:“你想写什么?”

谢雨浓用手指点了点脸颊,沉吟一阵,回答他:“还没想好,将来再说吧。”

“那你写我吧。”

谢雨浓愣了愣,怔怔地竟然也答应了:“哦,哦……好啊。”

“那可说好了,你的第一篇小说,要把我写进去。”

把你写进去,那不就全被发现了吗。

谢雨浓沉默不语,戚怀风也不说话,两头只有二人呼吸的声音,谢雨浓甚至有种错觉,他好像能听见戚怀风的心跳,扑通,扑通——

砰——

谢雨浓吓了一跳,听见戚怀风的声音穿越无线电波抵达他的耳畔:“放烟花了,新年快乐,小雨。”

“新,”谢雨浓的脸颊发烫,大冬天的,他好像又要中暑了,“新年快乐……”

戚怀风不知道,每次他在电话那头笑的时候,谢雨浓总能想象出他笑的样子,眼睛微微的眯起来,而嘴唇则抿成一个温柔的弧度,更奇怪的是,在他的想象里,戚怀风总是离他那么近,近得以至于他不敢多想。

他怕自己想入非非,露了马脚。

谢雨浓也不知道,他的马脚早露了一千遍一万遍,只是有的人没有拆穿他。

第72章 19 雪与心事

那是谢雨浓度过的最漫长的一个春天,黑板上的粉笔字倒计时一天一天地减少,人的神经竟然也真的因为那些被轻轻拭去的粉笔灰而紧绷起来。班主任不再像过去一样叫大家劳逸结合,而是喊起一个又一个震耳欲聋的口号,不拼不累不是高三。

张之泠背地里说教数学的老头现在像打了鸡血,去菜场买菜一定能吵过那些斤斤计较的老阿妈。宋林也没有闲心再教训他,只是叫他滚远点,别打扰他做题。

至于闫立章,下半学期开学没多久他就回来了,艺术班和舞蹈班渐渐聚起了人,整个高三全体开始严阵以待高考。

放眼望去,恐怕也就张之泠整日无所事事,只等着高考一结束就去学厨子。谢雨浓其实问过他是不是真的不读大学了,他松口说还是要读,就在江浙沪随便读一个,也不管是一本二本还是三本,不要耽误他学厨子就行。

到头来,他依然是最洒脱的那个。

身上的衣服一件一件地薄下去,眼看着就是要到穿短袖的日子。高三班里课桌上的书却越摞越高,上课的时候,老师要仔细辨认才能看出书堆后面谁是谁。人人心里都憋了一口气,就等着临阵一枪,命中不命中,好歹给个痛快。

艺术班和文化班不同,他们会提早一些迎来自己的结果。各个学校艺考的合格证就是他们的高考通行证,每到那几个重点学校公布榜单的日子,总是能压死一大片翘首以盼的小秧苗。万幸的是,闫立章等到了他的通行证。

他和胡因梦都收获颇丰,手捏几所重点的合格证,名次也都不低,只要高考不是考得太次,也就是临门一脚的事情。

张之泠听见广播里表扬他们两个,又幽幽叹息起来:“唉,我们雨哥,唉……”

谢雨浓懒得理他,倒是宋林骂了句:“怪叫什么。”

“喏,”张之泠对着手里的花生皮吹了一口气,碎屑在空中兜了两个圈子,四散而去,他又摇头晃脑叹了口气:“一口气,全吹散了……唉,你是个木头,你兄弟老婆跟人跑了,你都不知道。”

谢雨浓真怕他再胡言乱语些什么,赶紧踹了他一脚,眼神警告他:“你别发神经,什么老婆不老婆,根本没有这回事……”

张之泠灵巧地躲过去,阴阳怪气地回道:“确实不是老婆了!以后,人家妹妹就是你心头的一片白月光了!求而不得!啊,好痛!”

他捂着胸口演得像一出滑稽戏,弄得谢雨浓没脾气,只得说:“你再乱讲,作业再想抄我的,可别想了。”

“别呀!雨哥!小的知错了!”

宋林额角青筋直跳,丢了笔,忍不住踹了他一脚:“滚回去!”

高三最后的日子,是在一阵鸡飞狗跳里度过的,张之泠的胡闹反而成为他们紧绷时刻的安慰剂,叫他们好放松一二刻。

总算拼命捱到高考了,考试前一天良学全体放假,晚上住宿生要全部住回学校,除了很多来陪考的家长,走读生基本也都在学校旁边定了酒店,南园宾馆和南林饭店全部爆满,任你神通广大,也找不到一间空房。十全街上挤满了带着孩子吃饭的爸爸妈妈,滚绣坊的商铺沿街摆了小桌椅,碧色绸缎般浮动的河水中隐隐绰绰倒映出食客们的影子。

三年了,有的家长是第一次到这里来,说不清是谁带谁吃饭。

谢雨浓跟谢有琴和吕妙林通了电话,道过平安,再想看书,却一个字也看不进去,越看越觉得自己好像会的还不够多,不够全。

这一晚没有晚自习,张之泠和闫立章约了去打篮球,谢雨浓又看不进书,索性和宋林就去操场散步。两个人都是没话的人,默默走了一阵,忽然听见哨子响,一扭头,就看见雪花一样的纸片从教学楼里飞出来,好像一只只白色的鸽子,飞出灰色的水泥钢筋,奔往所谓自由的前路。

欢呼声和哨子一道响起,保安追着那几个撕书的学生奔来操场,谢雨浓没来得及躲开,被那男孩儿撞了一下,他包里的纸片没防备雪片般抛洒出来,淋得他一身花白。谢雨浓下意识伸手去接那些纸片——心,好似也跟这些纸片一样飞了起来。

茫茫的白雪中,他恍惚看见宋林正望着他,勾起了嘴角。

谢雨浓眨了眨眼睛,心跳,好像漏了一拍。

“臭小子!快回来打扫干净!”

“自由啰!自由啰!哈哈哈哈!”

纷纷嘈杂中,幸好手机忽然响起,把谢雨浓的魂给叫了回来,他收回目光,接起了电话。

“喂……啊?”

宋林看见他脸上的脸表情变了又变,最后是双眸一亮,接着,就看他头也不回地奔了出去。宋林愣了愣,心里好像隐隐约约有个答案。

谢雨浓气喘吁吁地跑到校门口,左顾右盼都没看到人,正晕头转向,一扭头,忽然跌进一个怀抱里。他跑得面色绯红,抬头时鼻尖擦过对方冰凉的下颚,只是几个动作,目光交汇时却那样的惊心动魄。

“你,你——”

他浑身僵直,一句话也说不出口,任由对方抱着。

一年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可是对于谢雨浓,见不到他的日子,永远像一个世纪那么长久。好在一个世纪也有尽头,风吹过四季,也就回转。

那一刻,谢雨浓恍惚以为自己在他眼里看到一种眷恋——是错觉,一定是错觉。

他猛地回过神来,推开戚怀风,说话结结巴巴的:“你,你怎么忽然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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