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廊风雨(92)

作者:孔瓷 阅读记录

“你不说我就点粥了。”

今天的戚怀风,有点怪。

啪嗒——

谢雨浓摁亮电灯,房间里总算有了些温和的暖意,也好叫他那些在黑暗中默默辗转的情愫,能够暂时不动声色地藏起。

最终,谢雨浓还是点了粥,酌情根据戚怀风的意见,又加了一份春卷和一份土豆饼。

两个人在厨房的小吧台面对面坐下来,谢雨浓才陡然发觉,自己似乎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跟戚怀风好好吃过一顿饭。上一次一起好好吃饭,好像还是在谢溏村过年的时候。至于之前来这栋公寓,他也没怎么动过筷子,不能作数。

戚怀风给谢雨浓夹了一块土豆饼,像触景生情,主动提起:“上次的月亮虾饼,你都没吃就走了。”

谢雨浓心中有鬼,有意躲避目光:“对不起,我当时有事……”

戚怀风只是匆匆瞥他一眼,专注把外卖盒里的榨菜拨出来,嘴上若无其事地回他:“其实你没事吧。”

谢雨浓浑身一僵,却不得不继续手上的动作,生怕被戚怀风看出更多。

“小雨,我总觉得你一直在跟我闹别扭。”

“……没有,我没有。”

戚怀风看他一眼,很肯定地说:“你有。”

谢雨浓只好保持沉默,一语不发。

他是个闷葫芦,戚怀风不是不知道。戚怀风也无意逼迫他,所以又挑起别的话头:“你今天不用去上班?”

谢雨浓点了点头,心里松了口气:“嗯,我周四周五休息。”

春卷不错,戚怀风尝过以后,给他夹了个,顺便念叨了句:“周六周日金阁最忙,给你加工资吗?”

谢雨浓忍不住替他老板辩驳道:“本来不要兼职的,现在许我兼职,我哪里还有那么多要求。”

“你这样会为你老板打算,你老板知道吗?”

谢雨浓听不得他阴阳怪气,硬梆梆回他三个字:“不知道。”

戚怀风捣了捣自己的粥,试探性地看他一眼,语气又小心起来:“生气啦?”

谢雨浓一声不响,只是低头喝自己的粥。戚怀风收回目光,扫到一眼他的书包,鼓鼓囊囊的,于是动手要去抓过来看看:“书包里什么东西,这么鼓……”

“哎!你别看我的!”

到底手脚不及他快,戚怀风拉开拉链,谢雨浓手也没来得及伸出去,只好眼睁睁看戚怀风拎起自己的睡衣,笑眯眯地望过来。

“你来陪我睡觉的啊?”

他这个话有大歧义,谢雨浓最烦他好起来就满口胡言,说话一点没遮没拦,弄得他不上不下,面红耳赤。

谢雨浓埋怨似的一把把书包夺过来,重新拉好拉链。

“谁来陪你睡觉,做梦呢你……”

他嘀嘀咕咕一句,戚怀风没认真听,反而自顾自地说:“你这么担心我,我很高兴。”

“谁,谁担心你……”

戚怀风没有拆穿他,专心喝粥。

谢雨浓有些没好气,忽然觉得自己像个傻子,自己担心他担心得失魂落魄,这个人倒好,还有心情在这里开玩笑。这么一想,于是连看他吃饭都讨厌,谢雨浓往他粥里砸了个春卷,没好气道:“出大事了,你还吃得下!”

戚怀风夹着那春卷,美滋滋咬上一口,酥香满溢,好像比自己夹的要好吃,于是再指挥谢雨浓:“再夹一个给我,好吃好吃。”

谢雨浓瞪了他一眼,没动弹。

玩闹也有限度,见好就收,这个是戚怀风的优点。谢雨浓很不高兴了,他再惹人烦就没意思了,于是又恢复平常那副稳重的模样,语重心长道:“你不要着急,我跟那姐商量好了,一起出一个道歉声明,为我在安徽的事道歉,闹是肯定要闹一阵,但毕竟我名气小,过了这一阵,大家也就忘记了,等我的新作品出来,自然是用作品说话。”

“新作品?”谢雨浓想到除夕夜的事,于是问他,“你要跟曲如琢拍电影?”

戚怀风一挑眉,意外道:“这你都知道?小看你了。”

谢雨浓心虚地抿了抿唇,他不想戚怀风觉得自己过分关注他,于是推说:“店里的姐姐说的,人家是曲如琢的影迷,那天看到曲如琢跟你吃饭,我想总不会无缘无故除夕夜一起吃饭。”

戚怀风意味深长地望了他一眼,谢雨浓低着头,感觉如芒在背,如坐针毡。

“……是,曲如琢要转型做导演,外行拍电影,业内人不看好,给的片酬也少,所以没人愿意演,他在我上一部戏的试镜现场见过我,觉得我很适合他的主角,那天还有一位就是那部电影的编剧老师。”

谢雨浓小小吃惊,忍不住看向他:“你真要拍电影啊?”

戚怀风点点头,耸了耸肩:“电视剧很多角色其实不太适合我,拍了也没意思,倒是很多小成本电影,我很感兴趣,说不定走了狗屎运,冲个奖。”

“……随便你,只是我还是担心安徽的事总是被翻出来旧事重提。”

戚怀风难得长叹了一口气,盖好了自己的那份粥,谢雨浓瞥见他只喝了半碗,而他的语气也呈现出一种无可奈何。

“我总要为自己做错的事买单,是我做的,我只能认下,说什么苦衷……”戚怀风笑了笑,托着下巴看向谢雨浓,“那是说给我们小雨听的,外面的人,说给他们干什么。”

谢雨浓没听出他的重点,而是想到一件事,问他:“你知不知道是谁说出去的?是不是……是不是你妈?”

如果是媒体挖地三尺,神通广大也就罢了,但如果是司沁怡,那就证明媒体的人已经接触到了戚怀风最原始的人际关系,谢溏村的那些是是非非,一地鸡毛,不可避免要被牵连出来,一起拉到太阳底下曝晒,榨干。

谢雨浓一想到那样的画面,就觉得毛骨悚然——那等于把戚怀风剥光了示众。

戚怀风看他眉头紧蹙,忍不住伸手覆在他的手背上,与他相视时,闭了闭眼示意他安下心来。

“你不要为我担心,就算我的过去被摊开来议论,那又怎么样,我光明磊落,靠自己一手一脚,摸爬滚打到今天,我不害怕人群的审视。”

“可是,可是……”谢雨浓欲言又止,却还是忍不住多嘴,“可是你姑姑的事呢?这些怎么讲得清楚?”

“我为什么要跟他们讲清楚?”

他的目光过分笃定,谢雨浓只有如鲠在喉,千言万语也无从说起了。

戚怀风拍拍他的手背,掌心贴着他的指骨,像绵绵的草地贴着一座崎岖山脉,谢雨浓感受到他的温度,沉默良久,认命似的咽了咽,最终只是轻轻说了句:“我明白了。”

“不,你不明白。”

谢雨浓茫然看向他,不知道他为什么这么说。

他的目光沉璧一般,既幽深又空明。这样的目光,像来自一个很遥远很遥远的地方,也许跨越了千山万水,才吹拂至谢雨浓眼前,抵达他的心底,像一份不知从何而起的脉脉深情。一个荒唐的念头,又浮现在他的心里,谢雨浓张了张口,却发不出一个声音,到底是胆怯还是无从说起,他不知道。

“小雨。”

戚怀风叹息一般叫他的名字,又落寞地垂下头去,手指在他的骨节上轻轻磨蹭了一下:“不论别人怎么看我,我只在乎你怎么看我。”

一股细微的电流流经谢雨浓的全身,他机械似的动了动脖子,鬼使神差地问了句:“为什么?”

日光灯没有关上,房间里灯火通明,于是就有那样白瓷映茶般明了的情形,他们的目光相会于漂浮的尘埃之上,无声无形地缓缓流动,融汇,片刻前拥抱的温度,触感,似乎又清晰明了,甚至于更清晰,更明了,谢雨浓心底有个声音——

“你是不是——”

“是。”

他的目光那样笃定,谢雨浓一下子不知道怎么办才好,想要抽回自己的手,却被他牢牢抓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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