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哭完了吗？”黎清说。

李缜猛地抬起头来，慌张地后退了一步，说道：“没哭。”

黎清反复打量他，确实没哭。

“行吧，那回去了。”黎清说道，“这个洗手间上得有点太久了。”

他要走，李缜却伸手拽住了他，不让他走。

黎清低头看了一眼李缜拽住他的手，又顺着李缜的胳膊，一路看到他的脸上，看进他欲言又止的眼睛里。

“还想抱吗？”黎清说，“那再抱一会儿？”

“不是，”李缜说，“那你还要和他约会吗？”

黎清仿佛听到什么新鲜事儿似的，挑起眉毛，“呵”了一声，慢条斯理地说道：“需要我帮你回忆一下吗？当初你说的，如果我移情别恋的话，你也不会有什么意见的，现在改主意了？”

李缜问：“你移情别恋了吗？”

黎清把手从李缜的手里抽出来，抚上了他的脸颊。黎清的掌心都还没贴上去，李缜已经迫不及待地歪头去迎接。李缜好像瘦了些，脸上的棱角更清晰了，脱了些稚气，越发像一个成熟的男人了。

“暂时还没有，”黎清说，“但你要知道，世界上没有一种爱是永恒的，我现在爱你，不代表我永远爱你，如果你害怕失去爱，唯一的方法就是永远不爱。”

黎清是向来不喜欢和别人说太多道理的，给建议是一回事，给别人当爹是另一回事。他愿意把这些事掰开了揉碎了和李缜说，是因为他爱李缜，但如果说得太多，一直说，这场爱情就被祛魅，那还有什么意思呢？

言尽于此，李缜得自己想明白。

黎清收回手，果断地转身走了，这一次，李缜没有拉住他，而是静静地立在原地，想了很久。

辛星星的婚礼定在两个星期后，主角姗姗来迟。

黎清与她在教堂门前的沙滩上碰面，辛星星穿了一条白裙子，戴了宽檐的草帽，穿着凉鞋，拉着行李箱，很标准的度假打扮，她不像是来举办婚礼的，像是来参加别人婚礼的。

“气色不错啊。”辛星星说道。

黎清和她太熟了，一听就知道她要说什么，直接反问道：“你知道李缜在这里？”

辛星星连连摆手，撇清关系：“纯属巧合，我是先找到这个婚庆工作室，对接上了才发现他在这儿的，可能这就是缘分吧。”

黎清从教堂的台阶上站起来，拍拍屁股上的沙子，抬目四望，发现今儿没见到李缜。他顺手逮住路过的董亦陵，问道：“你们小李呢？”

董亦陵被他问得一愣，但大概是因为黎清问得太坦荡了，跟问今天星期几现在几点一样坦荡，导致董亦陵都不知道从何质疑起，顺嘴就回答了。

“他今天请假了。”董亦陵说，“他去照顾家里人了。”

这回轮到黎清一愣，原来家里人生病了不是李缜的新人设，是真的。

黎清掏出手机，直接给李缜发了消息，问他在哪儿，说要和他一块儿吃午饭，要是李缜不和他吃，他就约董亦陵吃去。等了一会儿，李缜回了消息，给他发了个定位，是一个饭店，虽然也是在海岸线附近，但离这儿有段距离。

黎清扫了辆共享单车沿着海岸线，吹着海风骑着去的。

今天阴天，天空连同大海都阴沉沉的，像蒙了一层阴霾。黎清在约定的饭店坐下之后，李缜才匆匆忙忙来的，他们一起吃了一顿饭，边吃边随便闲聊，走的时候，李缜在饭店门外买了水果，拜托饭店老板切好，打包装盒。

“你要去哪儿，我可以和你一起去吗？”黎清问道。

李缜还没回答，黎清又紧接着说：“不行的话我就回去和董亦陵约会了。”

李缜“扑哧”一声笑了，说道：“你好幼稚啊。”

黎清抬手搓搓鼻尖，破罐子破摔道：“怎么样？”

李缜一只手拎着那盒装好的水果，另一只手伸向黎清，说道：“走吧。”

黎清“啪”一声在李缜摊开的手心上狠狠拍了一下，李缜吃痛地倒吸一口气，两个人一前一后地沿着海岸线走，感觉马上要下雨了，但他们也都不着急，天越是暗，他们就走得越是慢，有种和老天爷对着干的叛逆感。

他们的目的地很快到了，黎清在大门外探头探脑，比起医院，这里更像是一个公园，粉白的墙，透过大铁门看进去，里面全是花花草草，看上去很幽静，黎清看来看去，总算在大门角落看到一个铭牌，写着这里是疗养中心。

“你去照顾谁啊？”黎清问。

李缜平淡地说道：“我妈妈。”

疗养中心里面非常安静，庭院里的绿植绿油油的，来往走动的人并不多，医护人员穿得非常家常，打招呼的时候都很亲切，李缜和他们都认识，互相问候得很自然。穿过庭院，就是几栋白色的三层小楼，从房间的阳台应该能直接看到大海。

李缜的妈妈住在其中一栋小楼的第三层，房间的面积很大，会客室、卧室、书房一样不缺，甚至还有独立的厨房，布置得非常温馨，就像在家里一样。阳台的落地玻璃窗关着，窗边的软椅坐着一个长发的女人，从背影看非常瘦，那应该就是李缜的妈妈。

她的旁边站着一个胖乎乎的看护阿姨，笑容亲切，见李缜来了，就弯腰俯身和她说了句什么。

“我带了水果来。”李缜说。

看护阿姨说：“我去拿盘子装起来。”

黎清非常有分寸，自进入疗养中心之后就没有再和李缜搭话了。他安静地坐在会客室的沙发上，看见餐边柜上放着相框，相框里是个捧着花的美丽年轻女人，她笑起来有着和李缜一模一样的酒窝，看着非常可爱。

这样的一个清晨露水一样漂亮的人，怎么就能这么狠心，把孩子丢在海边呢。

黎清静静地坐着，看着李缜和看护阿姨一起，把切好的水果摆盘了，放在桌上。李缜一直在小声地和他妈妈说着话，但从始至终，她都没有动过，一直坐在那儿，没有回答任何一句话，也没有吃水果。

大约过了一个小时，黎清都开始发呆走神了，突然嘴巴上一凉，原来是李缜把一块切好的水果递到他唇边。

“该走了。”李缜说。

黎清把水果吃了，点点头。

“妈妈，我走了。”李缜说。

窗边的女人仍旧一动不动，李缜和看护说了再见，率先走出去。黎清落在后面，走前最后看了一眼，窗边的女人动了，也说话了。

“我不吃。”她清晰地说道，“倒掉吧。”

黎清把门带上，三步并作两步追上了走在前面的李缜。

外面下起了小雨，李缜在疗养中心的前台借了一把大伞，足以把他们两个人都遮住。

“对不起。”李缜突然说道。

黎清一直在想事儿，这才回过神来，问道：“什么？”

李缜稳稳地撑着伞，说道：“我骗你了。我以前说，每个人都喜欢我，其实不是真的，很多人不喜欢我，我妈妈就不喜欢我。”

那个清晨露水一样漂亮的女人，生下李缜之后得了很严重的产后抑郁症，但没有人在意，毕竟天底下哪有讨厌自己孩子的母亲，她只是累了一点而已，等孩子大一点就好了。但她不仅没有好，反而越来越严重，仿佛孩子的出生在她身上挖了一个巨大的洞，那个洞一直没有愈合，反而越来越大。

最后她企图把孩子丢弃在沙滩上，只要孩子不在了，一切就可以回到原来的样子，那个洞也就会被填上。

“对不起，”李缜说，“你说的都是对的，但那真的很难。”

不害怕失去爱，实在是太难了，对于李缜来说。被遗弃，被冰冷的海水吞噬，那样的梦魇缠绕他太久了。

“对不起。”他再一次重复道。

黎清把他手上的伞接过来自己撑着，李缜空出来的那只手就被他牵住。

“没关系。”黎清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