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跟寿星斗嘴，跟韩舟可没这顾忌了。

故意挑衅似的，他筷子专门往韩舟面前伸着，非要夹他面前的菜。

客厅的空调有年头了，制冷不太足，还有点吱吱呀呀的噪音。吃得着急的出了一身薄汗，不够充足的冷气也没把一群血气旺盛的年轻人的躁动安抚下来。

韩舟眼睛一瞪，坐直了，和唐侃各自拿着手里的筷子，你来我往敲得噼里啪啦响。

梁泽初也不拦，就勾着唇看唐侃和韩舟闹。

“幼不幼稚！”李凯拍着桌子叫道，“还吃不吃了！”

韩舟马上接着说：“说你呢帅帅！”

“你不幼稚！你先住手！”唐侃不甘示弱。

“哎呦，这闹得……”易家淼无奈地撑着脸，扭头看了眼贺欢。

贺欢正慢条斯理地吃着饭，时不时抬头看着他们瞎闹，跟个年夜饭上端坐在主位上看着小孩儿瞎闹的老人家似的。

“怎么？”贺欢察觉到他的目光，还反问他。

突然的对视让易家淼愣了愣。

他突然发现贺欢的眼睛是浅栗色的，白炽灯管打下的光在他的那双漂亮的眼睛里添了个小小的高光。

贺欢虹膜倒映着他拉伸变形的样子，幽深的瞳孔像水下的漩涡，似乎马上要把水面上的身影吸进去。

易家淼看得太仔细了，不知怎的就腾然而起一阵尴尬。

贺欢还无知无觉地等着他回答。

“噢……他们挺闹的，还习惯吗？应该还好？”易家淼清了清嗓子，轻声问贺欢。

贺欢吃饭慢，易家淼总觉得他在一群比猪都能吃的年轻小伙面前不够抢的。

易家淼边说边给他布菜，也借这一通忙活掩饰着自己无来由的不自然。

“挺好的……谢谢。”贺欢端着碗接过了易家淼夹过来的菜，抬头看了眼吵吵闹闹的几个人，“你朋友挺有意思的。”

韩舟还在和唐侃斗嘴，李凯和梁泽初硬是隔着韩舟在聊天。易家晴似乎也很习惯这种场合，吃差不多了就拿着手机，已经玩上了斗地主。

“嗯？”易家淼也看了过去。

贺欢不是为了给易家淼面子才这么说。其实也挺奇怪的，这个场合明明也是一群人的喧闹，贺欢甚至今天才第一次见到这些人，按理说贺欢不至于太习惯。但比起过年亲戚聚会或者平时的同学聚会，好像就是少了点尴尬，多了点自在。

他们太熟了，相处起来不会伸展不开，连带着贺欢也进到了那个气氛里。

“你们是高中同学吗？”贺欢问。

“差不多都是，”易家淼把视线放到了眼前这群吵吵闹闹的朋友身上，不知道什么时候绷起来的肩也放松下来了，“我和韩舟小学初中高中都一起，梁泽初和唐侃是初中同学，但我们熟悉起来都是高中时候的事……”

易家淼和韩舟都是这片的，小学初中高中都读的最近的学校。老早就认识，只是一直不熟。高中的时候几个人都是同班，玩着玩着一块儿就好像拆不散了。

“也挺神奇，以前也有别的朋友，但是也没有这种可以一直一直当朋友的感觉，”易家淼往后一靠，双手悠闲地扣在了脑后，“高中真好啊。”

贺欢想了想，认真地点了点头。

他没有易家淼这么善于跟人打交道，也不太爱主动参与活动，认识人的途径也只有在学校。但是身边来来去去许多同学，并没有哪个能真正到了“朋友”的位置，直到现在高中，认识了李嘉怡和纪川。

想起纪川，贺欢其实松了口气。

假如能当一辈子朋友，就没必要破坏这个关系——即使终有一天朋友之间分道扬镳，贺欢也不希望是因为友情之间多余了爱。

闭嘴和遗忘是他保护这段友情的方式。枝头酸涩的果实不会有成熟的那天，那就剪下来。树枝上会有断痕，但再也不需要再为不会成熟的果实费心劳神。

那天在纪川家里看着他身边有他喜欢的人，贺欢决定不再沉浸在隐秘的爱恋中，似乎也并没有太难。

“可惜还要写作业。”易家淼一脸遗憾地说。

“我还以为你不学习？”贺欢说。

“都说了我会学，”易家淼失笑，“别把我看得这么不学无术啊，不给你露一手你不信是吧……”

贺欢没来得及没问他要用什么方式“露一手”，主要是人多了就是不好聊天。一个人话还没说完，下一个人就过来打岔了。

梁泽初被夹在韩舟和唐侃中间，居然泰然自若地隔着两双手和两双筷子，跟易家淼说：“家淼，帮我夹一个扇贝我尝尝呗。”

“夹不到站起来夹，难道在这儿吃了十次八次饭了还拘谨么……”易家淼站起来，嘴里说着不愿意，但还是帮着夹了。

刚要放到梁泽初碗里，“哎！”

唐侃和韩舟吵吵闹闹，还在拿筷子打架，没顾上看易家淼的动作。贺欢正吃着也眼疾手快，赶紧在易家淼夹着的扇贝被撞飞出去之前，帮着拦了拦把筷子使出残影的唐侃。

“……武林高手啊。”贺欢没忍住说。

“这刀光剑影的，你俩能不能比三岁再大点儿啊。”易家淼有点无奈，赶紧把那扇贝丢到梁泽初碗里。

唐侃不太好意思地缩回手，“差点事故。”

“一桌人都得吃你们俩的唾沫了。”李凯本来正和易家晴说着刚才的照片，现在也不再坐山观虎斗，怕韩舟还跟唐侃斗法，索性一把把韩舟的筷子抽走了。

韩舟扭头瞪着李凯，一脸震惊，“哪有你说的那么恶心。”

不理会那边的对话，唐侃转移了目标：“哎贺欢，你是美术生吗？”

贺欢刚扒了口饭，不知怎么的一抬眼，几个人就都看着他等他回答了。他摇了摇头，不太清晰地说了声“不是”。

昨天蛋糕店老板阿乐才刚猜错了，今天就又有猜错的。贺欢估计是他这和旁人不太一样的发型，老是让别人给他的特立独行找理由。

易家淼也差不多能猜到这个推测的思路，笑着说：“这头发挺个性是吧？气质有点艺术家……昨天和他去订蛋糕的时候阿乐也这么说。”

贺欢放了筷子，不太习惯谈话的焦点在自己身上。

他有些僵硬地撩了下头发，齐刘海被他的动作扫得乱七八糟地支楞着，先回答了唐侃：“我不是学美术的……这头发，个人爱好而已。”

易家淼随手给他压了压自由飞翔的几根头发，

“我想起来一个人。”李凯突然想起来一个以前的同学，“我们那届学美术的那个谁……什么宁……嘿，跟贺欢还挺像。”

“唔？”贺欢不认识他们那届的人，但还是条件反射地看向正在说话的李凯，正等着他说下去。

李凯还在冥思苦想，梁泽初清了清嗓子，岔开话题道：“搞艺术的都挺个性，总是有点自己的想法……”

他看了眼易家淼，易家淼还笑着，眼睛没在看着李凯，似乎没听到李凯说话。

“什么宁是吧！是有点像哦！”唐侃也认识李凯说的那个人，这么一说他就想起来了，“哎叫什么来着……”

“噢！陈致宁！”李凯一拍脑袋，还不太确定地看了看其他人，“我没记错吧？”

“我哪知道。”易家晴刚和李凯视线相触就说。

“对对对！”唐侃的手指轻轻敲了敲桌子，也想起来了。

他一扭头看向易家淼，“家淼跟他比较熟吧？高三刚开学不久的时候他还来班上找过你。”

那种对认识但相对陌生的同学的印象，就是在不同的人的口中拼凑出来的。

李凯想起来一些记忆里的画面，“以前有段时间你俩老是在一块，俩男的比我们班上的小情侣还能黏糊，后面怎么没见你们联系了？”

贺欢敏感地捕捉到了一些字眼。

梁泽初一听这话，又看向了易家淼。

他暗暗叹了口气，易家淼这下脸上的笑终于是淡了，取而代之的是不太浓重但依旧存在的怅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