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种情况侧身坐吧！”程续把周泽扶上后座，出发前又扭头看着他说道：“我建议你扶着我的腰，毕竟，万一有个急刹车啥的，你这脚可千万别碰地。”

他顿了顿又笑着补一句：“不用觉得尴尬，反正现场还有更尴尬的我。”

周泽冷冷应他一句：“我四肢有三是正常的，脑子也还没摔坏”。

程续呵呵一笑出发了。

脑子没摔坏的周泽没倔强几秒就扶上了司机的腰，毕竟一只手还要抱着拐杖，想要保持平衡着实困难。

……

霓虹闪烁的夜，街道、行人、成排的大叶榕不紧不慢地后退，缓缓向前的车轮带着夜风徐徐拂过，这风虽带着暑气，却依然带给周泽一种从未体验过的惬意，是的，记事起，他就不知这惬意为何物。

从小区门口到周泽住的楼栋有两百米的斜坡蜿蜒往上，带着人骑上去是不现实的，程续不让他下车，坚持推着自行车把他送到了家楼下这才离开了。

第二天一早，周泽下楼时程续已经在了，他斜靠着自行车，在一树开得正盛的凤凰木下低头发着短信，长发笼着他的脸庞，朝阳斑驳撒他身上。

不知是那一刻的光影正好，还是那一树红花繁茂到灼眼，这一幕，多年后无数次出现在周泽的梦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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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暴雨

滴滴的短信提示声：少爷，您的专属司机已经就位。

周泽摸出手机撇一眼，嘴角不自禁卷了起来。

一路下坡，晨风伴着柔和的熙光让人舒畅，程续的黑发不羁地飞扬着，他长得是很硬朗的英俊，鼻挺唇薄，微削的下颌带着坚毅的棱角，并不像张文静所说的元斌，周泽觉得他不像任何人。

到学校时比平日里的时间还早，程续把车靠在离校门几米的距离，从车扶手上取下一个塑料袋递给他：“吃完再进去吧，还有二十分钟才上课。”

“你怎么对我们学校的时间这么清楚？”周泽接过袋子摸出一盒牛奶插上吸管随口一问。

“天天在这儿转悠，能不清楚吗？”程续斜靠在车座上眼望着对面的医院，漫不经心地答他。

周泽就着袋子啃着一个鸡蛋灌饼没再多问。

“好吃吗？”程续扭头看着他。

“还行，我不挑食。”其实有点淡，但周泽并不觉得有所谓。

“明天我给你做点煎饺，喜欢吃啥你也可以提前下单，不过得早点，太晚我没时间采购。”

“你自己做的？”周泽上学后几乎没有吃过家里做的早餐，何况医院附近遍地卖早餐的小店。

“很容易，外面买的不干净，别给你吃坏肚子。”程续回得理所当然般淡然。

待周泽吃完，他接过周泽手里的袋子走出两步扔垃圾桶，折回来冲他扬扬下颌：“走吧，我陪你到教室。”

“不用，你也进不去，门卫不会让你进的。”周泽拄着拐杖抬脚往前，微微恼怒：他把自己当啥？幼儿园小朋友吗？

“我不知道你这腿怎么搞伤的，但我可以告诉你，现在有人撞你一下，再踩上一脚，就可以轻而易举地让你一个月下不了地儿。”

他扭头朝周泽有点痞气地笑笑：

“半个月，一天200，从教室门口到你家门口，如果你需要，上厕所都可以提前call我。”

说话间就到了校门口，程续从裤兜里摸出皮筋把头发一绑，径直走到门岗处交涉。

周泽冷眼等他碰壁，一中的门岗出了名的严格，校外人员一律免进，哪怕家长都得提前申请。

奇迹发生了，门卫探出脑袋，一摆手把他们放行了。

……

“你和他们说了啥？”周泽蠢蠢地瞪大眼。

“关爱残疾人士是每个公民应尽的责任和义务，保安哥哥今天心情不错。”程续不甚正经地答。

周泽不再多问，他本不是一个寻根究底的人，况且程续不过是个机缘巧合碰到的陌生人。

早上的时间是最忙碌的，乌泱泱的孩子从校门口往各个班级涌，程续和他并肩而行，他一路沉默，但周泽从他活络的眼神里可以观察到他一直很警惕，小心翼翼地护自己周全。

这三千块，周泽觉得买到了被捧在手心里的感觉。

……

晚自习下课的铃声刚响，周泽就收到了程续的短信：我在今早停车的地儿等，你和小伙伴儿慢慢晃出来吧。

从教学楼到校门先要经过一片绿化带，接着再辗转上几十级石阶，三人刚走到台阶下，汪涛碰碰周泽的胳膊，断断续续说道：“林，林，林，他盯，盯…”

一紧张，汪涛结巴得更厉害了，他不敢用手指，甚至下意识不敢往林熠站的方向看。

林熠站在台阶的中间，逆着人流冷冷打量着周泽，路灯晦暗不明地笼着他的脸，他站在一群人畜无害的学生中，神色阴郁地像个地狱使者。

“没事儿的，这儿人多他不敢怎么样。”周泽拍拍汪涛的肩，虽然他心跳得也很快，应激反应般把周遭的人和物都扫了一遍。

张文静忧心忡忡地说：“怎么办，你现在腿这样，他要干点啥缺德事儿，你跑都跑不掉。”

“出去再说，程续在门口，有啥事儿他应该不会抛下我。”

三人提着心上台阶，汪涛怕极了一般，微微垂着头，他其实没被林熠收拾过但恐吓是少不了的；张文静自是不怕他的，她盯着他，生怕他向他们靠近。

林熠不动声色地立着，待他们走近，他抬脚不前不后地跟着他们。

很多时候他就是这样，什么都不做，单纯就是来欣赏一下自己的杰作，顺道享受在心理上凌迟对手的感觉。

……

程续的自行车和陈叔的车离得很近，他站在自行车旁有点诧异地打量三人的神色——很一致的惶恐，张文静和汪涛的浮在面上，周泽的藏在眼睛里。

“怎么了？”他全须全尾扫一遍三人。

张文静刚要开口，周泽睨她一眼，微阖眼皮应道：“没事儿，你们两回去吧！”

张文静抿抿嘴，生生把到嘴边的话咽了下去，拉着汪涛上前两步上了车。

程续打量周泽一眼，目光越过他落在几米之外的林熠身上，顿了几秒开口说道：“走吧！”

说完，他跨上自行车，扭头确定周泽坐好后抬脚出发了。

……

暴雨将近，乌黑的天漏不出一丝星斑，地上的霓虹和路灯倒是交映出一幅繁华盛世的夜景。

周泽心不在焉地扶着程续的腰，一种孤独无助的感觉来得比暴雨还快，极速蔓延至他的四肢百骸。

两人一路无话到楼下，周泽刚想转身上楼，黝黑的天突然被拉开了一道白苍苍的口子，闪电苍龙般腾在了天际，雷鸣晚到不过数秒，暴雨倾刻即至。

“上去避避再回吧！”周泽望望天，对程续说道。

“幸亏咱速度快，你赶紧上去！”

雷霆万钧的雨势，程续没听到他说的话，兀自感叹一声，冲进雨海，转眼间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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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一分钟

周泽望着雨海发了几秒呆这才转身上楼了。

独门独户的大平层，把拐杖扔在门厅，开门、开灯、绕过花园和极为宽敞的饭厅再穿过足有二十五米长的走廊，周泽推开了自己的房门。

这么大的房子藏在这呜咽的雨夜里，真像能噬人的怪兽啊。

他呼出口长长的闷气，扔下书包、换鞋、脱衣，径直进浴室冲完了凉。

湿漉漉的从浴室出来，周泽走到窗边拉开了窗帘，窗外雨势不减，城市在雨雾中飘摇。

“也不知道程续到了没”，他不自觉抓起手机发了个短信：到了吗？

五分钟，十分钟，没有回复，雷电交加的雨夜可别出啥事儿，周泽眉头紧锁径直呼了过去，嘟嘟两声，对方接了起来：“怎么了周泽同学？”

周泽一瞬语塞，关心他是否安全到家这种话是无论如何都出不了口的，顿了两秒，他问道：“明天早上吃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