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日之酒(45)

作者:水中刀 阅读记录

他们也是一样,同样在寂寥中相遇,同样聚少离多,同样在十几年中,把彼此视为生命中最重要的人。

屋子里没有开灯,唯一的光源就是电脑屏幕上的光影,青绿的光线笼罩着两个拥抱在一起的人,还没有看到结局,他们的脸上就泛着湿透的水光。

夏宇没能看到最后,他把头靠在程真肩膀上,沉沉地,像有说不出的疲倦。

那天晚上他们没有做爱,也没睡觉,赤裸的身体贴在一起,仿佛不这样,就会被寒冷的空气浸透,活不到清晨。

“他是我朋友

他是我朋友

每次想起他

我总忍不住流泪

因为他是我朋友”

夏宇从没见过父亲说那么多话,只见他的嘴不停地开合,脸上带着压抑的愤怒,可他一个字也听不到,脑中反复回旋着《断背山》的片尾曲《他是我朋友》。

他知道这样不合时宜,却没法让它停下。

“他是我朋友。”他脱口而出。

“你说什么?”

“他是我朋友,”他望着父亲,“我只有这一个朋友。”

“朋友……”

夏思危一直没有表态,只是用一种冰冷的,带着压迫感的目光看着他。

夏宇太熟悉这目光,这是他多年的梦魇。

他仍试图辩解:“他喝醉了。”

“你为什么不住校?”

“我一直住在学校。实习需要值夜班,您知道的……”

夏思危不为所动,一直逼视着他。

于是夏宇把谎话重复了一遍又一遍,重复到他几乎也要相信,程真只是他的一个朋友,他们从没有过超出友谊的行为,那个吻只是场意外。

但他既骗不了父亲,也骗不了自己,他机械地重复着那套假话,就像十几年前,他不停地告诉自己,母亲是爱他的,只是暂时离开,父亲也是爱他的,只要自己听话。

如果不是程真,他会欺骗自己一辈子。

如果不是程真,他也不会看到那个截然不同的世界。

一个他从不敢触及的,鲜活又真实的世界。

在那里,有人把他滚烫的心脏掏出来,放在他不敢伸出又舍不得缩回的手上。它太烫了,像火一样,从他的双手开始燃烧,把他用谎言编织的牢笼烧得一干二净。

他再也回不到过去。

“他是我朋友……”

夏宇喃喃地重复着,与其说像解释,不如说是祈求,祈求他不要像当年那样,一点一点抹掉母亲留下的痕迹。

“他是我朋友……”

不要把程真变成他的朋友。

不要逼他把真相说出来。

不要让他们连朋友也做不成。

“你还有什么想说的?”

程真和夏宇商量过,把所有一切归咎于自己酒后失态,但他的谎言依旧被轻易戳穿。意外的是,常青没有像他想象的那样爆发,冷静得有些陌生。

他不确定,说出实情会导致什么后果,望着母亲犹豫不决。

“妈,我们就是普通朋友,你别生气了……”

“我不生气。”常青叹了口气,“你太年轻,有时候,友情和爱情很像,你还分不清。”

“我能分清!我是真的——”话一出口,程真就后悔不迭。

“你分不清。”常青的语调依然平静,“有时候连我也分不清,人心太复杂了,比症状还复杂。”

“妈……”

“你可能都不记得了,当年我和夏宇他爸,有过一段。”

“我记得。”程真低下头,“我把他送给你那假雕塑摔了,你心里别扭……”

“哪有这么简单?”常青深吸一口气,又慢慢吐出来,“你知道夏思危是什么人?”

“夏宇他爸?你们科主任?”

“当年他和那个苏联教授做课题,一个临床,一个在实验室,一搞就是几年。到最后,他连名都没给人家署,一个人独占了所有成果,因为这个,还享受了国务院津贴,这事儿院里的老人都知道。”

程真很意外:“他是这种人?”

“没那么简单。”常青摇摇头,“后来科里的老主任说,夏思危没有窃取他爱人的成果,他发表的论文是自己的研究,是同一个课题,但许多东西都不一样。这件事已经没法考证,因为那个苏联教授回国了。”

“我花了很长时间,才愿意相信这件事,他一直对我挺好,就有了那一段。后来……”

“后来怎么了?”

“后来我因为治了化工厂那批人,院里破格给我提了主任,他对我就凉下来了。”

程真还是不懂,为什么母亲立了功,变得更好,夏主任不为他高兴,反而对她冷淡……如果是夏宇,他为他高兴还来不及,怎么会疏远自己呢?

“我不明白。”

常青提了提嘴角,像笑,又不像:“所以说你还太年轻,什么都不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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