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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月故人(27)

作者:秋若 阅读记录


此時的醫療資源有限,束手無策的時候太多,傷口感染發炎基本等同於被判下痛苦的死緩。前一天還在與我談笑的人,忽然便發起瞭令人絕望的高燒,隨後面色灰白地斷瞭氣。

每一天都有人死去,陌生的,熟悉的,生命如握不住的流水一般從我的手下消逝,起初我還會異想天開——哪怕有一瓶抗生素呢,很快就不再瞎想,救回來的另作安置,救不回的盡快下葬,烽火未休,過多的優柔隻會絆住腳步。

後方已經如此,戰場上隻會更加殘酷。薛遠現在如何?他在做什麼?在想些什麼?記憶中的史料與眼前的軍報都不會記載到這樣詳細,我隻能空落落地掛念。

薛遠受傷的消息在此時傳來,我手上一抖,險些摔瞭藥箱。

“臂上被流箭擦瞭。”袁大夫平靜得多,對我說,“換藥就你去吧。”

挑開簾子走入帳中時,薛遠正坐在案後,脊背挺直,坐姿端正,一邊胳膊吊著,另一邊手裡拿著文書,不知是在低頭閱覽還是沉思,眉頭緊蹙,深黑的眸中映著燭火,安靜而專註。

這樣短暫的分別足夠制造出微妙的陌生感,他似乎長高瞭些,氣質也變得更加沉著,離多年後的那個他又近幾分。

薛遠將視線移來,看到瞭我,愣瞭一下,隨即開口道:“你瘦瞭。”

是嗎?我自己都沒發覺。我不知道怎麼回答,隻說:“袁大夫讓我來換藥。”

他點瞭點頭,示意我在案邊坐下。

一圈圈繃帶揭下,藥香與血味愈發明顯,隨即露出兩道猩紅猙獰的傷口,在光下顯得過分清晰。我這段時間見多瞭更慘更誇張的傷勢,仍然覺得揪心。

我扶著他的手臂,認認真真、幾乎是屏住呼吸地檢查,萬幸沒有發現化膿感染的跡象。換藥的步驟早已熟練,此刻動作放得更輕更慢瞭些。

一般人這時總會喊幾聲疼,薛遠卻仿佛毫無知覺,若不是周圍太過安靜,都聽不出他的呼吸重瞭幾分。他一聲不吭的,先是重新拿起文書要看,又似乎還是覺得打擾,幹脆把手中東西放下,轉而註視著近處的我。

換藥完成,我長舒一口氣,擡頭對上他的視線,忍不住問道:“不疼嗎?”

“我從小舞槍弄棒,這算不上什麼。”他又露出微笑,“你下手可比袁大夫輕多瞭。”

沒等我再問什麼,他繼續說:“軍營裡是不是很苦?”

“已經習慣瞭。”我回答得簡略。

“真的?”他這一雙眼似要望進我心裡,“我這點傷就叫你臉色難看成這樣,成日對著那麼多傷員,受得住嗎?”

怎麼還質疑起我的業務能力瞭?我的確已經習慣到可以面不改色地處理傷亡,隻是此刻見瞭他,心又軟瞭回去,不太爭氣,沒什麼辦法。

“我好得很呢,不信你便去問袁大夫。”我有些無奈,忽而心念轉動,一個記掛許久的問題趁機脫口而出,“那你呢?你現下如何?”

他大概沒料到會被反問,一時啞瞭聲,一邊胳膊吊著,案上的文書多而散亂,方才獨處時眉頭皺得那樣緊,若是也說“好得很”,就顯得很不可信。

當前戰事緊張,局勢膠著,而之前的接連勝利將士氣鼓舞至頂點,也將他捧得前所未有地高,正是不能顯露任何頹勢的時刻。但我算不上他旗下的兵,不需要他以身作則也無條件相信他。

我語氣真誠:“你說實話,悄悄地說,我不會告訴別人的。”

他沒憋住笑瞭一聲,才浮現的肅容又消散,默瞭幾息,說:“我先前有些發熱,嘴裡是有點苦。”

聽到“發熱”時我的神經頓時緊繃瞭幾分,看他現在這副健康模樣才把心又放回去。我忽然記起藥箱裡有東西,連忙找出來遞到薛遠面前。

他盯著我唐突變出來的一塊飴糖,又啞口無言瞭一會兒:“我都多大瞭還吃糖。”

我直接教育他:“你再長幾歲照樣能吃。”

他態度松動,轉而看向我,我立刻毫不心虛地撒謊:“我吃過瞭,再多該牙疼瞭。”

我的謊話也許糊弄不瞭成年之後的薛遠,但眼前這位還相對比較單純。看著他將糖塊含進嘴裡,我問道:“還苦嗎?”

少年澄凈的眼眸漾著笑意,映著燭光就如同藏瞭星河,他註視著我,鄭重地搖瞭搖頭。

二十四

越往西行,地勢越是易守難攻。深夜攻城時,不知是不是由於心理作用,我甚至感覺到大地的震動。次日天明進城,到處狼藉,觸目驚心,未及處理橫於道路的屍首中,有戰死的士兵,也有被牽連的平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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