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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月故人(31)
作者:秋若 阅读记录
二十六
薛遠的話總有一種魔力,他說這指環可以辟邪,我就真的感到被護佑,疲憊的時候伸手摸一下,心裡會好受一些。
某次被袁大夫發現,他略瞇著眼將其看清,又望向我,表情變幻莫測、意味深長,最後出聲問道:“他送給你瞭?”
“嗯。”我被看得心虛,“這有什麼來歷麼?”
“罷瞭。”他搖瞭搖頭,答非所問,“你既然收下瞭,好好保管便是。”
我胡亂應瞭一聲,莫名覺得自己的身價隨著這小巧的一枚突飛猛進。
我暫時無法分心去研究指環的來歷,焦慮的情緒一天比一天擴散,頭疼也與日俱增,直到薛遠趁著夜色出擊,我根本無法入眠。
後世的記載很模糊,隻說薛遠的這一隊輕騎神出鬼沒、猶如天降,如今我身在此處,才知道條件嚴苛,這其實是沒有辦法的辦法,是以險取勝,以命相搏。
我幾乎枯守瞭一夜,熬到外面的天穹褪去深色,報捷的聲音卻遲遲沒有傳來。
不對,這和我記憶中的史料不一樣。心髒不受控制地慌亂跳動,我坐立難安,交握的手指緊緊扣住指環,氣溫很低,掌心卻起瞭虛汗。
薛遠應當在天明之前得勝。這樣重大的事件,就算戰鬥細節沒有記載下來,關鍵的時刻是會記錯的嗎?難道有哪裡出瞭差錯?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伴隨著紀錄片的片段,薛遠那時的話語與神情在腦海中一次次重映,終於化作一股力量,推動著我向外走出:“我要見齊副將。”
到場之後,愈發覺得異常,我盡力保持冷靜:“為什麼援軍沒動?”
齊副將也是看著我從棺材裡出來的,這麼長時間算是有些交情,但此刻事關緊要,沒有多餘的好臉色:“要等將軍發出的信號。”
“那就來不及瞭。”我換瞭口氣,直視著他,“將軍說過,最遲卯時日出之前,必須出援。”
背上緩緩滑下一滴冷汗,這或許是我這輩子扯過的最大的謊。
他似乎已在動搖,但仍然堅持:“你可知道軍無二令?”
“有此物為證。”我擡起手,指環泛著幽微的冷光。
他瞳孔一縮,略一沉吟便不再猶豫,回身要走,又叮囑我:“你也跟上。”
我再次換瞭一口氣,將隱約發抖的指尖攥緊。如果我說錯瞭,擾亂瞭戰局,怕是要提著腦袋去看即將升起的太陽。
冷風獵獵,夾雜著血腥味迎面撲來,地勢起伏,戰馬顛簸,五髒六腑都要攪在一起,神智似乎也要紊亂。
援軍趕到得尚且及時,西戎人陣勢已亂,潰不成軍,但哪裡都找不到薛遠的影子。
東方露白,朦朧的晨霧中,終於與一支殘餘的隊伍會合。
騎兵渾身浴血,唇上幹燥開裂,兩眼有些失神:“將軍,將軍他……”
他沒有說下去。
耳畔嗡鳴,我機械地轉過頭,緊盯著齊副將,像是要搶奪什麼,開口時才發覺嗓眼腥甜,幹澀得難以出聲:“薛遠他在這兒,他應當在這兒。”
“西戎人還沒走遠,軍心不能亂。”
齊副將面色沉重,顯然聽懂瞭我的意思,大聲下令:“立帥旗,稱關口已破。”
“等等,你要去哪兒?”
我將他的聲音狠狠甩到身後,逆著逐漸明亮的朝陽,揚鞭策馬。
不可能。
薛遠不可能死在這裡,他的命運絕不該是這樣。他還沒有橫渡璃江,還沒有封侯拜將,還沒有抵達漫長時間的另一端,遇見那個一無所知的我。
關中岔路繁多,背陰處仍然昏暗而潮濕,橫生的草木泛著腥氣。風冷得像鐵刃,渾身的血液似乎在沸騰,我完全憑著本能前進,終於在一處岔路口勒馬。
胸口滾燙,仿佛有什麼要破碎而出,我下意識地伸手捂住,隔著衣服感覺到玉環的存在。是你帶我來到這兒的,帶我來到十五歲的薛遠面前,難道就是為瞭這一刻?那麼我現在應當如何是好?
忽然,一片空白的腦海中閃現一個線索。我咳瞭幾下,深吸一口氣,發出一聲哨音,悠長而清亮,似乎可以穿透此刻日夜交彙的混沌。
心髒一下下捶著,前方的昏暗處,響起馬蹄聲。不是錯覺,由遠及近逐漸清晰,出現在視線中——馬上沒有人。
胸前的白點在一片深色中格外鮮明,是追雪,獨自一瘸一拐地向我奔來。
我連忙下馬,上前去抱住它的脖子,響鼻的熱氣撲到耳邊,我摸瞭一手已經開始凝固的血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