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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月故人(8)
作者:秋若 阅读记录
回到傢中,寒意被關在門外,薛遠恰好從廚房裡走出來,身上系著那條貓咪圍裙,手裡捧著熱氣蒸騰的一碗,放到餐桌上。他伸手招呼我過去,說:“冰糖雪梨,止咳潤肺的。”
我愣住瞭,看著眼前淺白瑩潤的梨塊,又看向他,似乎被升騰的霧氣蒙瞭腦子,遲緩地問道:“給我的?”
“當然瞭。”他微笑,好像這是一件顯而易見十分自然的事。
我坐瞭下來,舀瞭一勺放進嘴裡,清甜酥軟。或許是方才路上太冷,此刻隻覺得融融暖意湧入四肢百骸,到處舒展而熨帖,甚至有幾分鼻酸,原來傢裡有人點燈等候是這般感覺,和獨自摸黑可太不一樣瞭。
薛遠大概做得有些多,自己也端出一碗,坐到瞭我身邊。我註視著他的側臉,半晌隻憋出一句:“謝謝你。”
他勾起唇角,偏頭看過來,眉目輪廓被陰影勾勒得鮮明,眼裡映著暖光:“好吃嗎?”
“嗯。”我和他對視,認真地點頭,滿是發自肺腑的誠懇與感激。
也許是這雪梨起瞭作用,沒過多久,我完全痊愈,重新做人,薛遠開始愈發積極地拉我出門鍛煉。
堂堂將軍提供一對一真人叫早服務,然而我絲毫不領情,裹著被子裝死。
薛遠又上手薅我腦袋,我伸手去擋,閉著眼含混不清地亂喊:“哥,大哥,我再睡五分鐘。”
薛遠語氣溫和,態度強硬,直接捉住我的手:“你喊祖宗也不行。”
……怎麼不行瞭,本來就是大我一千多歲合理合法的祖宗。
一通亂七八糟綿軟無力的王八拳揍出去,被他見招拆招,我的起床氣一碰就散,最後隻能乖乖跟著他出去晨跑。
和煦的朝陽下,我有些悲戚地想到,或許遇見薛遠的那一晚是我對他最有氣勢的時候。
九
晨跑地點位於傢附近的公園,陽光從樹枝的縫隙中篩落,照在林蔭道旁的落葉上。大爺大媽們在不遠處伴著樂聲打太極,間或有穿著運動服的人從身後超過我,消失在前方的拐角處。
這一段路必定成為薛遠練兵生涯中的滑鐵盧,這速度對他來說和散步閑逛也沒什麼區別,完全是在照顧我,然而我實在太弱,沒過多久就氣喘籲籲,回傢時看到高而長的樓梯更是兩眼一黑。
“我在兵營裡大概是活不下去的。”我心情沉痛,認清瞭自己。
“不會的。”薛遠比我本人還有信心,又向我伸出手,“我背你上去?”
我用殘存的力氣猛烈搖頭,隻是跑瞭兩圈而已,被人背著也太丟臉瞭,士可殺不可辱。
結果最後一層還是他拉著我走的,遠看或許很像隔壁那位單手提著液化氣罐上樓的大叔。
薛遠手裡發熱,指腹連帶著掌心都覆著薄繭,仔細去看還有細長的傷疤,應該是常年習武留下的。擡眼往上,能看到他堅實有力的臂膀。
我輕聲感嘆:“吃瞭多少苦才成這樣。”
他似乎沒聽見我說的話,將我的手握得更緊瞭些,找出鑰匙打開瞭傢門。
到瞭傍晚時分,薛遠也要拉我出去散步。有時我加班到這個點,他就直接來單位附近接我,在外面轉幾圈才回傢。
華燈初上,暮色四合,車輛在人行道外向遠處飛馳,尾燈扯出兩道行色匆匆的流星,轉瞬即逝。路上行人不多,遠處的小吃街熱火朝天,夜風微冷,拂來一些淡薄飄渺的香味與談笑聲。
我和他有一搭沒一搭地聊天,影子在一盞盞昏黃的路燈下拉長又變短,有時分開,有時糾纏到一起。
平凡街景映在薛遠眼裡,像細碎的星屑墜入深潭。他開口說話,聲音有些低:“人間變瞭許多,又好像和那時一樣,沒什麼區別。”
我無言地看向他,這話有點哲學,我沒法接。
薛遠和周圍融入得太好,有時會讓我忘瞭他是個遠道而來的異鄉客。他的故鄉不在萬裡之外,而在千年以前,再也無法回去。我作為一個隻站在時間這端的普通人,想得再多也無法切實體會,隻能在沉默中註視著他,像隔著茫茫無盡的凡塵。
就在這時,薛遠的腳步忽地一轉,要往小吃街的方向去,揚眉看向我:“聽說這邊有傢店的炸串很好吃。”頓時從孤獨的哲學傢轉行成為美食傢。
方才那種模糊的疏離感揮散一空。我之前在食堂沒吃好,這會兒有些餓瞭,聽瞭這話眼前一亮,加緊腳步跟上瞭他。
我最近幾乎天天加班,快要將這條小吃街掃瞭個遍。總是薛遠領著我吃,比我還像個本地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