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玻璃CP(133)
他想,大概他此生已到弥留之际,也算让他因祸得福。
原本模糊了的记忆渐渐现形,无数带有声与色的碎片掠去,连成裂隙间隔着的水彩画。
画面的第一个人物,是踩着红色高跟鞋的年轻女人,屈膝蹲在他身前,手中攥着枚银镯,含笑地唤他“声声”。
银镯上铃铛清脆作响,他伸手去抓铃铛,却忽见女人的笑颜散作缕云烟,他望呀望呀,再也望不见。
第二个人物,是戴着圆框眼镜的青年男人,站在夏日的窗台下,弯着腰,捧一碟野蔬什锦粥,温声哄他再喝一点,“喝完了病就会好”。
他想问男人是真是假,因为他太痛太累,再也承受不了一点点欺骗,可不等出声,窗台坍塌,倒成大片崎岖的旧废墟。
废墟扑散的灰尘飞溅,蒙上他的眼,他终于感觉眼前一切到了荒谬。
他自知分辨不了真假,无助又委屈,落下泪,不知不觉被一双手轻轻拂净。
最后一次睁眼看,是位眉目英俊的灰瞳少年,姿态斯文地垂着双目,沉静专注地端详他。
“Cherry,别哭。”少年轻抚他的面颊,纤长的指动作温柔,“忘记我是谁了么?没关系的。”
不,有关系,告诉我你是谁,好不好?
江沅声停止哭泣,严肃地抿唇,努力地想啊,想啊,不久他恍然大悟,傻乎乎地眯眼笑起来:“柚子哥哥!”
他踮起脚尖,想索求一个拥抱。忽而起了雾,万千白鸥嘭地向上腾飞,少年向后退,淡漠的脸融进雾里。
他的柚子哥哥要走了。
一切都在离去,晃动地消失在雾中,他不再委屈,而被彻底惹怒,恨起这场雾,恨所有曾靠近他的、又或多或少被他得到过的爱。
想必那不是爱,是命运施加的骗局。
恨比爱深切,他从中汲取到力量,挣脱这场虚伪的大雾,朝着后退的灰眸少年一路狂奔。
不是说,他是最值得珍惜的生命么?
不是说,他再也不会生病、再也不会痛苦了么?
不是说,他一定会得到至死不渝的宽容和爱么?
骗子,如果不承认罪名,那就永远不准再说谎,不准丢下我,不准撕掉我一笔一笔画下的梦。
“江沅声。”他停步驻足,攒起张笑脸,更像在恸哭,胡言乱语起来,“原来你真的是我啊。”
原来这样痛苦的、不堪活的人生,一直是属于他的啊。
为什么呢?自始至终,他真的、真的,只是想要久一点拥抱而已。
第60章 60 “Mara”
到黄昏时,沙滩上空云层聚拢,卷作黑沉的阴翳。
日照愈发昏暗,光照惨淡,处处弥漫糜烂血气。
集装箱监控画面中,角落里的人蜷缩,在梦魇中发作痉挛,最终彻底昏迷。
商沉釉目睹全程,疯狂的反抗停止,渐渐抽干活人的生机,颓然沉默,躯干僵硬,沦为任人摆布的傀儡。
Mesus在一旁授意,令下属用镣拷反剪他的手腕,再调遣过来两名黑衣男子,拖拽人质穿过沙地,带他到渡轮甲板上。
如果商沉釉此刻意识清晰,即会察觉,其中一名男子容貌熟悉,是那名跳河潜逃的White经理,曾作为间谍潜到他身边。
可惜他状态极度异常,无瑕顾及旁枝末节。
到甲板后,集装箱正对海岸这侧,是唯一玻璃面。对着透明壁障,两人押着商沉釉跪地,锁死手铐,断绝他逃离的可能,随后一齐离开。
商沉釉仰起满面血污,姿态弯折几近伛偻,抵额紧贴住玻璃。
那双浑浊的灰瞳浑无光彩,不眨动,怔然注目距他一步之遥的箱中人。
江沅声、江沅声……
他双唇战栗,下颌透出铅灰的病色,灭顶的绝望随海水吞没四面八方,闭塞他的口鼻,害他窒息,似乌血越涌越浓稠。
痛不欲生,生不如死。
命运何其可憎,让他一人遭难不算完,还要牵连他无辜的爱人。
他的小画家年轻、脆弱、漂亮,本该做蚌衔的珍珠,捧在掌心也怕亵渎,却被命运一再撬走庇护,磋磨到奄奄一息。
谁都可轻易伤害他,我是害他最深的那个。
声声……
他喉咙淤肿,仅能发出幼犬般的细弱哀鸣,难以唤醒囚在病痛中的人。头颅在肩上形同负累,徒劳撞动坚固的玻璃。
一下一下的撞响里,有道脚步声混入,由远及近向他踱来。
那人似乎是愉悦非常,行走时节奏轻快,形成踢踏舞的步调,伴随走动哼唱一首古典歌谣。
是威利国的安眠曲,是帕斯劳伯爵的女儿,在火场上留过的遗言。
撞额的人因此倏地顿住,灰瞳剧烈一缩。不到顷刻,商沉釉愕然地挪动瞳光,望向来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