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间清景是微凉(104)

“大晚上的吵什么呀,让人睡个觉都不安宁……”

不是我弟,是一个女人的声音!

我惊讶地瞪大眼睛,像看惊悚片一样,目睹着一个大腹便便的女人挺着腰从卧室门内缓缓而出,她的脸有点胖,不知是怀孕补的还是浮肿,穿着孕妇专用的那种睡裙,头发散开着,刚刚到肩,睡眼惺忪,一看就是刚醒。

“有客人?”孕妇看见我了,歪头,问了这么一句。但是下一秒她就被瘫坐在地的那位吸引去了全部注意力,“妈,你坐地上干嘛呢?这究竟是怎么了?”

妈?我怎么不记得老娘们儿还生过一个女儿?

不,肯定不是,他们家就一个男孩儿,这事儿绝不会有偏差。那就只剩下一种可能——这是他们家的儿媳妇。

“一路,咱们出去说好不好?算姑父求你。”胳膊被人握住,没多大力,却微微颤抖。

我艰难地咽了下口水,说实话,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出去说什么,就在这里说。”容恺清亮亮的声音是此刻最自然的,因为他永远在状况外,“你们占了冯一路的房子,论情论理都说不通,就算你们真打算赖着,只要我们起诉,你们也赖不了几天,何必呢。”

……

一室安静。

我看见姑父的表情彻底垮下来,姑姑像个撒了气的气球,唯独孕妇惊讶地捂着嘴,似不可置信,又似极度惶恐。

“妈?他们刚刚说什么呢?你不是说这房子是大军他舅留给他的吗?怎么又变成冯一路的了?冯一路是谁?”

连珠炮的问题轰得地上的女人毫无招架,而她也放弃了招架,坐在那里,仿佛一瞬衰老。

第43章

谁是冯一路?这不是一个太好回答的问题。

不过容恺不这么想,只见他眉头一皱,想当然就要说:“冯一路是……”

我猛地捂住他的嘴,几乎是把他拖出了门外。

姑父连忙跟出来,逃命一般,在踏出门槛的一瞬间我只听咣当一声,防盗门被紧紧关上。

楼道一片漆黑,没有灯,没有光,没有鸟鸣虫叫,我知道这里有三个人,可是没有声音,连呼吸,都分辨不明了。

“冯一路你什么情况?”小疯子的声音此刻听起来格外透亮,“干嘛把我拖出来,房子你不要啦?”

要,怎么可能不要,那是房子,不是一块肥皂手表啥的,没也就没了,我他妈下半辈子还指着它过活呢。可我闹不明白怎么回事儿了,那孕妇一出来我就有点儿晕,仿佛对方随时随地会临盆,我完全搞不懂怎么就变成了现在的状况,但我不想在那个环境里再呆下去——

一个坐在地上的疯婆子。

一个满脸茫然的孕妇。

一个唯唯诺诺的老男人。

两个刚出狱的臭流氓。

“那女的怎么回事儿?”我终于听见自己问,“你们骗他说这房子是我爸给大军的?”

姑父没有说话,我要努力听才能分辩出他低沉压抑的呼吸。

小疯子切了声:“还用问嘛,那女的是他们儿媳妇,肯定是说没房不嫁,然后刚才那疯女人就骗她说你的房子是你爸留给大外甥的,这不就把人骗进门儿了。”

我知道小疯子说的是对的,但我还是想听见当事人亲口对我说。

印象中姑父永远站在姑姑背后,一副随从的样子,说的话从没有算数过,拍的板还没有刷的碗多,明明一天到晚在外辛苦赚钱,可却连像样的烟都抽不起,因为姑姑给的零花钱实在有限。但,姑姑是老娘们儿,弟弟是大军子,而这个人,我却愿意叫他一声“姑父”。或许是小时候每次他跟着姑姑来家里做客,都会偷偷给自己糖,又或者是在老头子打我的时候,说上一句,不能这么管孩子,你听听他怎么想,当然也有可能是我妈离开那年,我去问每一个遇见的人,他们都说你妈是跟着野男人跑了,唯独这个人,说我妈去了很远很远的地方,为了工作,为了赚钱,为了让我生活得更好。

我从来没信过这番话,无论是现在还是当年。

我也从来没忘记这番话,无论是当年还是现在。

“咱们……下楼去说行吗?”男人终于开口了,带着狼狈,带着恳求,甚至,是一丝丝害怕。

是啊,对于他来说我再不是当年的毛头小子,我是一个坐过五年监狱的劳改犯,他应该怕我,他也必须怕我。

“行。”可他对于我来说,还是当年那个心存善意的长辈。

这不是一个晴好的夜晚,月亮被云彩遮住大半,星星见不到几颗,整个天空像一块死气沉沉的幕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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