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间清景是微凉(4)

饿这滋味真的很考验老爷们儿,它不像疼,再厉害把牙咬碎忍忍也就过去了,人都有自愈能力,什么这个血球那个血板的都能来伤口帮衬你,但是饿,你没招儿。胃不可能平白无故生出来东西,除了该死的胃酸,于是你就饿得没着没落,饿得抓心挠肝。

我试图用想其他事情来分散注意力,比如眼前的三个家伙在这里多久了,都是犯什么事儿进来的,判了多少年,再比如容恺的上铺是谁,为什么不在……

其实想知道这些并不难,随便问两句就有了,可我偏就不张这个嘴,宁可牺牲无数脑细胞。不为别的,就为配合这屋的气氛。从容恺跟我说完话,这屋儿就再没发出过声音,一个个要么装死要么看书要么拿着笔涂鸦玩儿,期间我不太安稳地睡了俩小时,迷迷糊糊中还以为自己躺在死寂的停尸间。

不知不觉到了十点二十五,我正想着怎么跟管教联系以便通报自己的饥饿状态,监舍的门居然心有灵犀地开了。王八蛋依然站在门外,没任何跨入的意思,但眼睛扫视全屋,拿着个八十年代的那种夹子本,貌似在点人。

容恺忽然从床上下来,站得溜直:“报告!”

俞轻舟眼皮都没抬:“说。”

“新号儿的床挡着镜子了,我申请把镜子挪到储物柜这边的墙上!”

我下意识看向床的内侧,果然,墙上挂着个镜子,半米高,从我的角度只能看到下面一半,另外一半要到上铺去看。刚挪床的时候没注意,这要不是容恺提醒,大半夜的坐起来上厕所扭头就见着自己,能吓死一个俩的。

难怪容恺一进门就往我床边儿奔,合着臭美呢。

“监舍的镜子都是统一位置,不能擅自挪动,申请驳回。”王八蛋还真拿着鸡毛当令箭了,那架势跟厅级干部似的。

“报告管教,”容恺锲而不舍,“我认为把镜子放在新号儿的床边不利于搞好团结。”

俞轻舟总算挑了挑眉毛,用表情示意,继续。

“我是这样想的,镜子被新号儿的床挡住了,那我们每天照镜子就都要爬上新号儿的床,一次两次还行,时间一长新号儿不乐意了,嫌我们把他的床单弄脏了,先是口角,再来斗殴,又或者我们之中有人图方便,反正照镜子要经过床,莫不如把床一起上了,一举两得,乐哉乐哉。于是小团体就形成了,管教你昨天不是还教育我们,小团体主义是监狱的毒瘤,要坚决铲除。”

这一番高谈阔论听得我瞠目结舌,照镜子照到上床?你妈这是地球人的逻辑么!

王八蛋比我淡定多了,从容地听完容恺的论调,微微一笑:“镜子是死的,人是活的,镜子挪不成,人可以,十五监怎么样?”

我怀疑十五监是龙潭虎穴,因为容恺在听见这号码后立刻瞪圆了他无辜的大眼睛,乖得像只小猫儿:“俞管教,我和你开玩笑呢,镜子放那儿挺好的,每天爬上爬下还能锻炼身体。”

俞轻舟敛了清淡的笑意,眼里的温度慢慢冷下来。他什么话都没说,但我估计在场的每一个人都清楚的感觉到了那种阶级差。或许容恺敢和他开玩笑,但也仅限于对方心情好的时候,就像被小猫爪子挠挠,心情好了不计较,心情不好,爪子剁掉。

但我实在太饿了,强烈的生理需求支配了我的大脑,趁对方还在,我赶紧从床上坐起来,严肃抗议:“俞管教,你们这儿都不管饭的?”

王八蛋正拿着小破铅笔在本子上画勾,闻言抬起头,轻蔑的视线在我脸上扫了一圈,眉毛都没有动一下:“第一,和管教说话要起立站好昂首挺胸;第二,说话之前先喊报告;第三,下顿饭是明儿一早六点五十,你要觉得饿不死就忍着,真忍不住呢,可以跟我去办公室聊聊。”

我痿了。

虽然关节因为紧紧的握拳发出声响,虽然参差不齐的指甲扎得手心生疼,但这些都不影响我作为一个纯爷们儿,切切实实的痿了。

所谓聊聊,我在看守所经历过,并且这辈子都他妈不想来第二次。闹不清他们这帮孙子怎么有那么多的手段,要你生不如死,偏还验不出任何伤。

禽兽和衣冠禽兽最大的区别就是后者穿着制服。

好在俞轻舟不是个亢奋型,见我老实了,便意兴阑珊地打了个哈欠,然后关门,上锁,两个动作娴熟流畅一气呵成。我在心里长舒口气,然后祈祷,但愿他不是觉得来日方长。

俞轻舟走后五分钟,监舍的灯忽然灭了,我下意识地看向铁窗,外面也是一片漆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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