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间清景是微凉(85)

那声音有点像打雷,低沉发闷,却莫名持久。

远处忽然有人惨叫一声:“山要塌啦——”

我下意识抬头去看,却什么都看不清楚。山体的巨大的阴影将我们结结实实地罩住,触目所及,只是被掏得千疮百孔的石头顶壁。

不知过了多久,可能几分钟,也可能只有半秒,我的腿忽然抽筋似的抖了起来,挣扎着要弹离地面,可又不知道它想往哪里去。突如其来的巨大的力量把我拉到一旁,电光火石间,几块大石头已经砸在我刚刚站的地方。

“哑巴,这边!”容恺焦急的声音传来。似很近,又似很远。

没等我闹明白,花花已经拖着我狂奔起来。

说是奔,也只是几步路的事情,从被我们掏空的山下方中间地带跑到最里面,几乎贴到石头山壁了。我搞不懂为什么要往里面跑而不是往外面逃,可老天没给我开口询问的机会。

一秒,真的最多一秒,从花花带我贴住山壁,到铺天盖地的石块从山顶滚落下来,汹涌而猛烈。漫天飞扬的尘土几乎让人窒息,我用力闭着眼睛,感觉到沙粒拍打在脸上的刺痛,听见了此起彼伏的惨叫和哀嚎,恐惧像一双恶魔的手掌紧紧包住我的心脏,某个瞬间,我真的觉着它不跳了,就静静地呆在那,同我一起聆听死神的歌谣。

有人抱住了我。

是花花,我熟悉那个味道。

他的力气很大,一手护着我的头,一手紧紧箍着我的后背,就像要把我塞进他的皮囊里。

没人知道滑落的山石是何时停歇的。世界回到了最初的状态,天与地尚未分开,混沌黑暗,死气沉沉。

“都……还好吗……”

小疯子的声音听着像从地底传上来的,幽幽颤颤,虚得厉害。

我如梦初醒,发现花花依然紧绷着身体,护着我的力道一点没减,心里蓦地一热。这要是真塌下来,肯定是砸在他身上,亲兄弟都未必能做到这样,不是么?

“呸,活着呢。”这是金大福的声音,听着就在附近不远,心有余悸的。

“没事。”这是周铖,与平时无异的淡定语调,可若仔细听,还是有丝不易察觉的沙哑。

花花没任何反应,虽然知道他不能出声,可我那心还是提到了嗓子眼儿。

“花花?”我轻叫,试探性地动了动。

终于,后背的力道慢慢松懈下来。

我长舒口气,正想说话,忽然感觉到一双手在摸我,小心翼翼的,轻轻柔柔的,先是脑袋,然后肩膀,胳膊,腰……

“哎哎行了,我没事儿!”好么,再摸下去就到我痒痒肉了,这场合可不适宜爆笑。

勘察的爪子终于收工,下一秒,我又被搂住,不过这次较为舒缓,没往死里用力。

“放心吧,哥命贼大,”我轻拍两下他的后背,“倒是你,没受伤吧?”

花花没回答,而是把毛茸茸的脑袋伸了过来,在我的颈窝里蹭啊蹭,小狗儿似的。

我莞尔,忽然觉得自己正抱着一个大型儿童。

“冯一路你俩腻味完没?腻味完就他妈赶紧过来!”小疯子难得气急败坏,能量十足的咆哮在狭小的空间里震得人耳朵嗡嗡直响。

周铖闲闲的语调飘来:“你悠着点儿,别给震塌了。”

“塌不了,”小疯子的声音低了下去,没了生气,“就怕咱们没被压死而被憋死。”

这是一个完全密闭的幽暗空间,某个刹那,我甚至分不清自己是张着眼睛还是闭着,因为所见的东西没有任何差别,除了黑,还是黑。我索性不再费力了,直接闭上眼睛,努力辨别小疯子和周铖说话的方向。

周铖像知道我在做什么似的,忽然说:“冯一路,这边。”

我顺着花花的胳膊摸下来,最后牵住了他的手,然后拉着他一起慢慢地向声音传来的方向移动。

沙砾在我们鞋底发出粗糙的摩擦声,我的神经绷到了极点,仿佛走在雷区,每一步都要先用脚尖轻轻试探,再踩实,生怕一个偏差,便尸骨无存。小疯子说不会塌,我很想信,但山崩地裂刚刚过去没几分钟,我现在脑子里还都是那轰隆隆的巨响,我怕,我很怕,我现在甚至听见自己脚下的沙沙声,都心惊肉跳。

终于,我摸到了温热的肉体。硬邦邦的肱二头肌,要举手才能摸到的脑袋……

“摸够了就把爪子撂下来,”金大福终是没扛住,“操,一身鸡皮疙瘩。”

我几乎崩断的神经终于有了些许舒缓。

人聚齐了,虽然看不见,可偶尔有呼吸拂到脸上,还是让人心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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