谬误[刑侦](152)
“啊?”
看着眼前这人眼中真诚的迷茫,周平叹了口气。他的为人处世并没有什么经验, 只觉得最重要的便是坦诚。他并不想瞒着张怀予,自然, 也没有什么瞒着的必要,只是一时间想不明白而已。眼下手上那碍事的“眼睛”也消失了,他也花了一夜时间想出来一些“奇怪的可能性”, 有了点思路。于是他领张怀予进了书房, 从书架低层,翻出那部厚重的《中国通史》来。
“这本书,不该这么厚的。”周平说,“我以前也翻过, 但是在书架上看见,我觉得里面似乎夹了东西,鼓得不太正常,所以我就取下来看了。里面另有一部‘史书’。”
这一部“史书”,是一个父亲隐忍的思念与回忆录。
回忆录的主角,她在这屋中的痕迹其实大部分都未被隐藏,只是被好好地整理,封存,无人提起。
这位主角的名字叫周和。
一个孤僻的天才,不知是怎么出生的,因看这个世界的方式不同,比这世上绝大多数的人要无情许多,无情得让她的父母觉得愕然又无助。最无情最伤了父亲的心的一回,是在她十六岁那一年。那时候她总算舍得花了一点宝贵的时间,愿意抽空从大学回来,踏入一年未入的家门,赶上看了因羊水栓塞死去母亲的最后一面,看了新生的弟弟的第一眼。然后就在母亲的葬礼上宣布,自己在学校里已被选中,加入了保密级别的项目组,等下就要出发。
“去多久?”
“不清楚,但应该十年起。”
“去哪里?”
“保密信息,后面也会随时更换。”
“不能晚几天走吗?”
“不能,机会难得。我是说,百年难遇之变局。”
“好。”
然后女儿扭头就走了。像过去十年间每次离家一样,果断,不回头。
父亲收拾了家里,把关于女儿的一切都收拾好了,像关于妻子的一切一样。他收拾妻子的遗物花费了一个星期,边收拾边流泪。收拾女儿的东西只花了半天,因为没什么可收拾的。所以这半部回忆录里,竟只有老旧被剪了一角的户口本中的一页,足以被冠以神童名义的竞赛奖状一张,新手父母抱着女儿拍摄的全家福一份,还有来自父亲潦草的,写尽了世间情感的纸条若干。
一开始的纸张是很混乱的,十年前的钢笔墨水质量不佳,但可能因为一直压在书里,防氧化做得好,上面潦草的字迹,抒情的涂改尚可辨认。
“她为什么能这么绝情呢?连她的母亲都不多看一眼,她知不知道她从此就没有妈妈了,她一点眼泪都没落!”
“其实啊,嘉嘉,我们的女儿一直是这样的,你总说养了个孩子像没养一样,最初还担心她说话晚,不聪明,却不想她只是不乐意同我们讲话罢了。她总是走在她的路上,我们连想要扶一把也难。我倒也开始钦佩她,她才该是往学问这条路上走的,往没有人性这条路上走的。”
这些纸张上也有被泪晕开些字迹的,不知这位父亲几次在夜里与新生的婴儿一道哭过。
而后过了几张,语气便柔和许多了,一位养了两个孩子的父亲开始反思。
“她说是要十年起的,于是十年间一点信儿也没有。嘉嘉,你的东西,我都收好了,有时会拿出来看看。但是她的东西,她的东西也不多,她的被子,她的书,她唯一喜爱过的那盏台灯,我都替她留着呢,只是她一次也没有回来过。我去打听了,打听了好多人,他们都说三年两年的,都有人回家看过,回家过年。可她一次也没回来过啊……嘉嘉,你说她还在吗?你若是见到她了,托个梦与我说下罢!到她想起要回来时,她不知还记不记得家在哪儿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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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记得,她记得的呢。张怀予想,揩了一点眼角发痒的泪,她一回来便问了地址,父亲,她记得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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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往后纸片又更少了,字迹也便更平和些。
“嘉嘉,我每每唤我们儿子名字时,便提醒我想起她来,咱们这个天才的女儿。天才有时真是灾难,于我们庸人而言更是如此。我如今也更老了,老得有时想不起许多,所以也便不常想她回来的事,但只觉得,是否是我们于此人间拖累了她,她只怕比我们想的走得更远些,又或是哪天披着白床单便飞走了。这样也好,你当时想着她的名字,只说是家和万事兴。如今想来,也便是她在时,咱家也算是和过,她离了家,家竟也散了。如今我养着两个小子,心境竟然也大不一样。于是开始想明白,我也不必再在人间牵着她了,让她飞远些吧!我又想,兴许再过个几年,儿子也成年了,我将此事当故事讲给他,让他给自己改个名字罢,他也好我也罢,至此不必再钦佩谁了,儿子是懂事的,不那么聪明也好,又许他的愿景是天下和平呢!嘉嘉,我不知如今这些事说与谁听更好,只好说与你听,只是一个父亲的胡思乱想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