谬误[刑侦](35)
她构思了一个漫长的计划,要借着这一份“好运”的降临,逃出一眼看得到头的命运。
幸好这个“家”里无人在意她的计划,所以她能轻易地取得成功。
她在三年的刻苦学习以后,在无人知晓的一天考上了高中。她比划着用不清晰的发音给自己办了入学。她靠着学校的勤工俭学岗位与兼职勉强给自己凑够了学费。
她在刚成年的那一年暑假攒够了钱,做了一个并不复杂的舌系带的小手术。于是在她重新能清晰说话的那天,她反复练习着“好运”带给她的那一门语言。
后来她才知道,这是斯瓦西里语。
她靠着问人,找老师帮忙,找到距离最合适的,恰好在这一年招收斯瓦西里语专业学生的L大学,她靠着冷门小语种的自主招生政策优惠,靠着斯瓦西里语,走进了L大学的校门。
宋雨薇知道,她已经走了很远,她还可以走的更远。她想去处处使用这门神奇语言的地方看看,因为斯瓦西里语似乎更像是她的乡音。而地图上的非洲如此遥远,远隔重洋,远得她敲骨吸髓的家人将会再也找不到她。
在L市,她还遇见了每天中午固定要来咖啡店里,只为点一杯咖啡跟她聊几句的男人,那是她活了二十一年,第一次遇见的,愿意将时间和金钱花费在她身上的人。
后来她搬出了学校宿舍,那个男人为她在校外租了房。
后来她发现那个男人有妻子,他在手机朋友圈楼里展示自己刚出生的女儿,忘记了屏蔽她。
她在公寓里枯坐一夜时,反复翻查了自己所有的账目,所有可以支配的“财产”,所有攒下来的东西,但是她却不知道可以找谁去问问:毕业后如果想去东非工作,至少要带上多少钱出国,这样到了东非才能有一个落脚的地方。
但她觉得,应该不远了。
那夜的月幽暗无光,稀稀落落的星掩在云里,逐渐被晨曦吞没。
她从沈志鹏处明着暗着得到了不少钱与物,也能察觉出沈志鹏对她的逐渐厌烦。很快了,马上就要毕业了,她一次又一次地确认自己的“财产”,她想约沈志鹏吃饭,想要向他提出就此分开。
沈志鹏没有来,他说晚上吧。
宋雨薇那晚没有化妆,但她想了想,还是决定下楼买点东西——她怕沈志鹏的恼怒翻脸,又怕沈志鹏会纠缠不清。
电梯门打开。她正好看见沈志鹏和他的同事从电梯里出来,她悄悄斜眼注视了几秒,两人应该都喝了酒。
喝了酒也好。宋雨薇在电梯下降的时候想。她也许能哄得醉酒的沈志鹏答应自己提出来的一切。
从便利店买好东西回来时,宋雨薇看见刚才电梯门外擦肩而过的同事已经站在公寓楼下等车。
她上楼,进了自己的公寓。沈志鹏不在。她出门,掏出钥匙,打开旁边901室的房门。屋里静悄悄的,她把灯打开,房间的门紧闭。
她想了想,若是沈志鹏酒醒了赖账,自己也得有个证据,所以她打开了手机录音,将手机息屏,竖着插进厅里沙发的缝隙里,准备先进卧室看一看情况。
大门传来开锁的声音,缓慢的,轻微的。
宋雨薇困惑地停住脚步,看向大门。
门开了。她与门外的陌生男子四目相对。这好像是刚才见过的那个同事,她想。
“你是谁?”
陌生男子先发问,眼中是极不自然的警惕与恶意。
宋雨薇忽然瞪大了眼睛。她人生二十多年来无尽的被漠视的被欺骗的委屈,自那个被嫌弃哑了会让彩礼降价的傍晚起,穿过那枯坐的黯月黑夜,到此刻她的眼泪中。
“你问我是谁?应该我问你是谁!”她只有这一句话是说得清晰的,此后是破音的嘶吼,“他骗我,骗他自己的老婆,你又是谁,你也跟着他一起骗,你想骗什么?你们看不起女人,你们也合起来骗女人——”
其后的声音,如车轮轧地的紧急刹止,如滴水落入沙漠的瞬间干涸——
*
李澈按下了暂停键。录音的播放停止,唯余沉默。
这是他,还有他们,唯一能听得到的宋雨薇的声音。
干燥,尖锐,但脆弱易折,容易破音,血缘的纽带只昭示了毫末细节,可耻地证明了她确乎是那个撒泼老妇的女儿。
韩翔宇面无血色,嘴角抽动似想努力抬起到一个能显示“无所谓”的高度,但败下阵来。他取下眼镜,双目闭上,又睁开,手撑上膝盖,他说:
“我怕她的发疯的声音会把沈志鹏喊醒。我只是想让她闭嘴。”
韩翔宇摇了摇头,发颤的声音平稳了些,“我自己配的是能昏睡上一天的麻醉剂,但是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那么有效,我怕他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