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寞灵野(87)

作者:何言叶 阅读记录

我头脑胀痛,胃中恶心,起身走了几步,在离坟稍远的地方,蹲着把污秽吐了个干净。

我蹲着回忆起如梦似幻的事,竟搞不清自己做了什么梦,做了多少梦,哪些是梦。

看到林的那个梦在我脑袋里反复,关于那个男孩的记忆也在我脑袋里不断完整,我想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这一切是不是都是真的。

荆池真的死了?林真的...真的..一定不是真的。

我拖着已经快要不能被我支配的身子给姥爷磕了一个响头,额头在土地上贴了好久,然后又像个疯子一样顺着天意在山林间漫游。我的脑袋已经透支,精神已经飘离在外,四肢也不知是在受谁的控制,他们互相配合着,将我送到了梦里的那个地方。

我在一棵大树前停下,那棵树长得极其标志,只剩参天的枝干,它暴露在还未大亮的天空之下,淡薄的秋意似乎都能把它打垮,它的树干长出了一个空洞,显然已经成了其他生物的家,真菌也借着它的躯体繁殖,它不再像孩童以为的那样美丽和高大。

枯叶无有的树下蜷缩着一个人,他脊背佝偻双臂环抱,皮肤薄得像纸,贴紧筋骨,裂口、灰土、血痕,没露出一块干净的皮肉,他身上穿着我借给林的旧衣服,在几粒枯叶间一动不动。

我的眼皮在发抖,它不想张开,却无法闭合,它让那难以入目的残破样映在我的眼里,大脑不允许我思考,只让我麻木被动地接受。

被封印在脑仁最深处的那个掌握着事情真相的我渺小得如同蝼蚁,蝼蚁用微不足道的口器争分夺秒地啃食大脑中坏死掉的部分,它知道它越努力,我这个无情的,遇事就爱自动拿宕机来躲避现实的人,这个叫做季业的人,就会越快知道眼前的人,到底是谁。

他是谁?他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在这里?

我不认识他,他和我没关系...

不对...他...是林。

林?

...是在我店里帮工的人,他要补上欠我的医疗费。

不..不对!还有...他暂住在我的公寓里...在我最无助的时候曾拉过我一把。

还有!还有?他不是人类。

他不是人类?对,荆池说他不是人类,他一直在找我,他就快要死了。

快死了...所以,又只剩下我一个人了...

别再和我开玩笑了,我不想只有自己一个人了。

他为什么不是个人类...

蝼蚁冲破了顽固坚硬的脑壳,它挥舞着旗帜,宣告自己的胜利,它散播着名为真相的种子,让被它支配的土地重新燃起残酷的希望。

斗争有多激烈,战场就有多凄惨。大脑用隐藏能源平稳运行着思维的机制,它说再工作一会儿后想好好休息。

我又来了,林。

我走近蹲在他的面前,看着他沾着血和土的平静的脸,我不再去想他为什么要这样做了,也不再想问他的来历,也不想知道他有什么目的,也不再害怕他即将会离我而去。

你一定也有愿望吧...

不剩一片绿叶的树,让日光肆无忌惮地洒下。

我发现我能感受到他的气息,他在动用自己身上最后的力量,像荆池临死时那样。

我按住了他快要颤抖的身子,那一瞬间,好像听见了他的心声,他太不善言语,连心里都那么干净。

我扶起他羸弱到轻得像风一样的身体,然后拥抱,对他说:

“谢谢你。”

我已经能抱住你了,你不会再寂寞了,如果可以,我也想变成一棵高大的树,像你一样,如果可以,就长在你身旁,那样,我也不会寂寞了。

林让我明白这世上最可怕不是暂别,而是再也感受不到对方的气息和心跳。

还让我明白,我这个无情的人,偏要到“无情”的时候才有情。

。。。

我感谢前一天晚上那瓶伤心伤胃的二锅头,它让我思维混沌,让别离不那么真切,让我觉得一切都只是梦,让我无法辨别这个梦是从昨天开始,从前天开始,从三个月前开始,还是从姥爷下葬时开始。

我混沌着把之后怎么到山下的事情都忘了,再睁开眼时我已经来到了另外的地方——陈奶奶家的乡村诊所。

当我发现自己来到诊所时,更加分不清梦和现实,我觉得我好像回到了几个月前,那时我因为在姥爷坟地哭了一宿染了风寒,那时我还没有认识长大的白行,那时还没有再见林,那时我还在给程老板打工,过着循规蹈矩的日子。

如果一切都还没发生...

我掀开盖在身上的薄被子,穿上鞋子往屋外打探,我的身体已经恢复很多了,看窗外的天色我应该睡了挺久。

刚推开门,就撞见了正要进屋的白行,他的疲惫都写在脸上,似乎是一夜都没有安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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