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深处有水流(110)
复健是在琴房做的。
晏逐水把施坦威的琴盖支起来,在琴键上铺了块软布——怕洛林远碰着凉。洛林远坐在琴凳上,看着晏逐水从帆布包里往外掏东西:复健球、弹力带、还有个小小的蓝牙音箱,是之前送水站老板送的,旧得掉了漆。
“弄这些干嘛?”洛林远捏起那个蓝色的复健球,硬邦邦的,“陈医生不是说这周先练抓握吗?”
晏逐水打开音箱,里面飘出段大提琴曲,沉得像深海。他打字:“陈医生说加音乐效果好。这个是你之前喜欢的《寂静之河》,我找了好久。”
洛林远的指尖顿了顿。《寂静之河》是他二十岁时在维也纳听的,当时何虞欣坐在他旁边,说“这曲子像你弹的《星子》”,后来他把碟片弄丢了,再没找到过。“你怎么……”
“在旧唱片店淘的。”晏逐水打字,指尖有点抖,“之前去给你买桂花糕,路过看见的。”
大提琴的旋律漫在琴房里,洛林远捏着复健球的手松了松。晏逐水站在他对面,指尖在手机上敲:“试试?慢慢来,不用太用力。”
洛林远深吸一口气,试着蜷起手指——掌心的旧伤被扯得发疼,疼得他龇牙咧嘴。“操。”他低骂了一声,手一松,复健球滚到了琴底下。
“别硬来。”晏逐水连忙蹲下去捡球,手指蹭过琴腿时,摸到个硬邦邦的东西——是之前洛林远砸的玻璃杯碎片,没收拾干净。他没作声,悄悄把碎片拢进手心。
“算了。”洛林远往后靠在琴背上,声音有点闷,“今天练不成了,烦。”
晏逐水没逼他,把复健球放回包里,转而拿出张乐谱——是《晨雾》的简谱,上面用铅笔标了很多小记号,是他之前改的指法。他把乐谱放在琴键上,打字:“弹这个?不用用力,就碰一下。”
洛林远瞥了眼乐谱,简谱旁画着个小小的太阳,是用红笔画的,歪歪扭扭的。“你还会画画?”他扯了扯嘴角,“幼儿园水平吧。”
晏逐水没反驳,只是拿起洛林远的左手,轻轻把他的指尖往琴键上放。大提琴曲正到缓处,像有水流漫过琴键。“就碰一下。”他又打了一遍,指尖在洛林远的手背上轻轻按了按。
洛林远的指尖落在“C”键上,软布蹭着皮肤,温温的。他犹豫了一下,轻轻往下按——“咚”的一声,音很轻,却像落在棉花上,没那么刺耳。
“你看。”晏逐水的眼睛亮了,打字的手都在抖,“不难吧?”
洛林远没说话,只是看着自己的手。阳光落在琴键上,把他的影子和晏逐水的影子叠在一起,像幅没画完的画。他忽然又按了个和弦,虽然指尖还是抖,却比刚才稳了些。
中午做饭时,洛林远非要自己切菜。
晏逐水把菜刀往旁边挪了挪,皱着眉摇头——洛林远的左手还没好,拿筷子都费劲,更别说握刀。“我来。”洛林远把刀抢回来,往砧板上拍了拍黄瓜,“你切的黄瓜丝比手指头还粗,没法吃。”
晏逐水没抢,只是站在他身后,伸手虚虚地护着他的手腕。洛林远的左手按在黄瓜上,指尖有点滑,他咬着牙往下压,刚切了一刀,手腕就软了——菜刀“哐当”掉在砧板上,差点蹭到手指。
“说了我来。”晏逐水连忙把刀捡起来,拉着他往客厅走,“去坐着,别添乱。”
“我没添乱。”洛林远挣了挣,却没甩开他的手,“就是手滑了。”
晏逐水没理他,把他按在沙发上,拿过茶几上的桂花糕递过去:“先吃这个垫垫。”是昨天从老家带回来的,还剩小半袋,软乎乎的。
洛林远咬着桂花糕,看着晏逐水转身进厨房的背影——他穿的还是那件洗得发白的灰色T恤,袖口卷着,露出手腕上的红绳,是去年洛林远随手扔给他的,他一直戴着。
“晏逐水。”洛林远忽然开口。
晏逐水从厨房探出头,眼里带着“怎么了”的疑惑。
“没什么。”洛林远别开脸,把桂花糕往嘴里塞了塞,“汤少放盐,你上次放多了,齁得慌。”
厨房传来“嗯”的气音,很轻,却听得清清楚楚。洛林远的心跳漏了一拍,低头看着自己的手——纱布上还沾着点晨光,暖得像能焐热骨头里的疼。
下午陈医生来视频会诊时,洛林远正在琴房看晏逐水改谱子。
晏逐水改的是《逐水》的间奏,在原来的旋律里加了段滑音,像溪水撞着石头。洛林远凑过去看,发现谱子旁边写着行小字:“这里要轻,像林远弹《晨雾》时的指尖。”
“看什么呢?”陈医生的声音从手机里飘出来,带着笑,“小洛,手怎么样了?让我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