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缓缓抬起头，“如果我说错了，你……”

“你没有说错。”

陆行远打断了他，声音低沉又温柔，“我觉得你说得很对，没有人说一定要有一种风格才是对的，一味地追求自己的东西反而更容易陷入大众流俗的困境。苗延，谢谢你，愿意和我说这些，你的话对我很重要。”

隔着粉色的花朵餐桌，陆行远在花盘对面这样看着苗延，真诚地道谢。在窗外黑沉朦胧的夜色映衬下，室内柔和的灯光将他锐利的棱角都模糊了，周围的音乐声好像忽然消失了。

苗延眨了下眼睛，轻声重复了一遍，“我的话对你很重要？是刚刚那些话吗？”

“不止。”

陆行远的五官是冷而深邃的，但平时给人热情又友善的印象太过深刻，总让人下意识忽略一个事实，那就是他严肃起来的样子其实也十分有魅力。

就像此刻，他不带一丝调笑地望着苗延，目光里带着一种苗延从未见过的情绪。

“画画其实是门槛很低的事情，只要一支笔、一张纸，就可以画。每个刚开始接触的人都会觉得这是一件容易的事，可接触的时间越长，你就会发现面前不是高峰，而是深谷。”

“每个学生都会有这种错觉，总以为只要技法成熟、灵感泉涌，就能走上成功者的道路，但创作是没有路的。别人走过的路你没办法再走第二次，因为同样的东西在别的领域可以是学习，但同样的道路其他创作者再走一遍就是陷阱。”

苗延看不见自己脸上的表情，但他料想不会太聪明，“陷阱？”

“没有人会喜欢赝品，每个人都必须是独一无二的，可时代的潮流总是需要主流的。”陆行远顿了一下，“就像维纳斯神像那么多，最容易被人记住的却只有一个。”

他们又一次安静地对视。

苗延感觉自己在发呆，又好像只是在处理脑子里的新信息，默了半晌，才轻轻地应了一声：“噢。”

陆行远的视线一直没移开，苗延没办法和他长久地对视下去，视线缓缓垂落。

那双交叠在桌前的手洁白如玉，淡青的经络有如山脉起伏。

苗延忽然意识到，这双手不是徒有其表，指尖能创作出更多美好。

他后知后觉地明白了陆行远的眼神。

嘶，原来这就是美院公认金疙瘩的含金量吗……

最后两人还是什么也没点，好在苗延也不是真的饿。

等烟火的时候，苗延站在陆行远身边没怎么躲了，不知道是不是那段只有他们知道的对话让他放松了下来。

第一束烟火升起，一道刺目的白光划破漆黑的夜幕，拖尾的烟雾在苗延的眼中从立体可见的灰蒙变成了天空中逐渐隐去的灰线。灰线末端的白光逐渐变成星光中微不可见的一粒，就在大家都以为它要消失不见的瞬间，猛然炸开，飞溅的碎星灿烂了半幅夜空。

烟火炸开的声响很大，但苗延还是能听见李智旻叽叽喳喳的声音，“哇！好亮！你快看你快看！”

孟一舟的声音隐隐约约地应和着：“你轻点跳！”

苗延捂着耳朵脑子里闪过去一句母慈子孝。

好大儿李智旻喊完孟一舟还不算，还要追到苗延这边来，扒拉着他捂耳朵的手，“苗苗你快看啊！这么好看的烟花噼里啪啦！”

苗延被他喊得也快噼里啪啦了，“你别晃我别晃我别晃我！”

李智旻：“说什么呢说什么说什么！”

苗延：“听不见听不见听不见！”

两个人对着牛头不对马嘴地吼了一会儿，苗延脖颈后忽然一热，陆行远一扬手直接给他勾走了。

人群很拥挤，但陆行远的肩膀位置卡得刚刚好，既不会压到苗延，又能把他和人群隔开一个空间，除了陆行远身上的味道更明显了一点，苗延没感到任何不适。

陆行远个子高，苗延被带着也看不清人群的情况，只知道转着转着周围的人就少了。

两人停住脚步站定，陆行远见周围空旷了就松开了手，转而握住了苗延还捂着耳朵的手慢慢拉下来。

世界的热闹一瞬间重回脑海，闷响变得清脆，人声喧哗的内容也清晰可闻。

陆行远放开了他的手，烟花在他身后绽开，朦胧的光线一瞬间和休息站的灯光重合了，苗延又去看他的手。

陆行远却好像早有防备，把手背在了身后，微微俯身向前，“要看什么？”

苗延：“……不看了。”

在热闹的背景音中，他的声音几不可闻。

陆行远又凑近了些，“告诉我，就给你看。”

他的声音却很清晰，像是能穿透夜空的烟火那样，直直传入苗延耳中。

如果做动物的话，陆行远一定是很有耐心的那种捕食者，他静静等着，在冬夜的寒风中一动不动，隔着不远不近恰好能听清苗延说话的暧昧距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