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么孤独(17)
这个时候便显出了我的重要性。身为明珠台的前台柱子,我此前经历过大大小小无数场晚会,哪一回不是时间紧任务重,哪一回又没有紧扣时间节点,圆满完成任务?从脚本修改到美术设计,从政治审查到统筹安排,有时我几个点子几句话,就解决了医院上下挠破脑袋都解决不了的难题。
我成了这场晚会能否成功的“定海神针”,自然也因此有了特殊待遇,精防所的医护们不再防我如同防贼,也不再给我注射那些会使人神志不清、昏昏欲睡的精神药物。第一次彩排过后,几个经我点拨、完善的节目更是令领导们观之信心大增,当即广发英雄帖,邀请了一众媒体在晚会当天到场拍摄。
说是“医患联欢”,自然医与患得携手参与,说是“迎春晚会”,自然还得有主持人。于是,我再次当仁不让了。在5月19日当天,我终于褪下了那身难看的条纹病号服,又换上了熟悉的白西装。因为《明珠连线》的节目大屏背景以蓝色为主,我便有数不尽的白色西装与之相配。这件白西装虽不及我的那些高定质感高级,但一经穿上,还是大有隔世之感。
甚至院方还送了我两只硅胶指套,用以掩饰我那丑陋的残肢。他们说这玩意儿是时下新款,几可乱真,但实际戴上十分可笑,既粗陋,又僵硬,还不怎么舒服。
安顺精防所内,一间空置的前后各有一扇门的大办公室变成了临时的舞台化妆间,公关公司那边特意安排了化妆师为我上妆。对方客气地夸赞我比电视上更消瘦好看,而我则一边装模作样地与之寒暄,一边趁其不备,悄悄将一支削尖的眉笔藏进了西服口袋。
这场晚会前期宣传到位,节目体量也大,果然招来了不该来的人。
时隔大半年,我终于又见到了骆家人,尽管还是那个跟我不对付的骆子诚。
一见来人,化妆师与其他演职人员立即识趣地退了出去,把空荡荡的化妆间让给我们兄弟二人。
“要不你再改个名字吧,别叫骆优了,就叫骆八指儿!”骆子诚一进门就这么嚷,想来我在这里的一举一动,他都清清楚楚。
“挺好,挺形象的。”逃跑的机会千载难逢,我不想在这个时候激怒他。
骆子诚随手翻动起化妆师留在桌上的化妆包,挑挑拣拣,乒乒乓乓,终于挑出一盒特别艳丽的玫瑰色儿的腮红,回头对我说:“你气色看着还是不太好,我给你抹点吧。”见我谨慎地离他八丈远,又威慑地一眯眼睛:“叫你过来啊。”
我只能坐在了他的身前,任他并着两根手指,将腮红摁压在我的脸上,没轻没重。
“啧啧啧,你皮肤真嫩,真白……豆腐跟你比都糙了点……”他一边胡乱捯饬我的脸,一边眼也不抬地说,“我来是想告诉你一个消息,我在洸州拿了一块地,城中村改造出让的住宅用地。你很快就会在电视上看到消息了,就是你跟你妈住过的那个元湴村……”
我瞬间全身僵硬。
可以说,骆家的发达与“城中村”这种极具岭南文化特色的高密度建筑群落密不可分,想当初老爷子斗赢政敌周嵩平,就与一个叫“长留街”的城中村旧改项目有关。这些年洸州加速城市扩张,大片征地,老爷子常年在粤地当官,即便如今人已卸任,也仍有余荫荫庇子孙。但凡与旧改拆迁相关的项目,必有巨额利润可图,这才是真正的肥水不流外人田。然而,元湴村于我意义非凡,我跟我妈曾在那里相依为命,度过了这辈子最快乐的一段时光。在那之前,我年纪尚幼,懵懂于“家”的意义;在那之后,我们母子分离,我也再没感受过“家”的温暖。那些曲曲折折的街巷,那些密密麻麻的棚屋,与我的母亲一起陪我度过了多少个只有彼此的黎明与黄昏,毫不夸张地讲,它们又共同娩了我一回。
“大哥,”这下我真正怕起来。赶紧示弱地管骆子诚叫“大哥”,硬撑出一个讨好的笑脸,我问他,“能不能少拆一栋楼,至少把我跟我妈那间老房子保留下来?”
“你妈都没意见,你哪儿来这么多废话?你知道这地我拿得多不容易吗?我可是硬生生从蒋瑞臣还有穆庆森这两张老虎嘴里才夺下了这块肉!”
蒋瑞臣和穆庆森,一个是港商代表,一个是澳商典范,前者是大名鼎鼎的爱国商人,每回进京必受接见;后者也是老百姓津津乐道的“赌王”,商场与情场的经历同样精彩纷呈。这么一个人人垂涎的香饽饽,留你一间房不拆,不理智也不现实。于是我退而求次,索性直接跪在了骆子诚的面前,央求道:“大哥,那能不能等等我,我有一件很重要的东西落在那里了……等我先把它拿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