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么孤独(23)
踌躇不过几秒钟,我便听从了他的要求。很快,我就像个新生儿一样身无寸缕,只有腕上还有一枚储物柜的号码牌,一根红色的皮筋系着一个同色的塑料的柜号牌,牌子上印着数字“104”。
“转过来。”
我再次听话地转了过去。原本站在墙隅的阴影里,这下就迎向大喇喇的阳光,跟原本在身后的男人四目相对了。
可能我的背面还勉强入得了眼,正面就糟得有点彻底。穆医生犹在玩弄那支尚未点燃的烟,本还兴趣盎然地打量着我,可当我真正赤身裸体地面对他时,他居然一下就红了眼睛,甚至颤抖着再夹不住手中的烟了。
我循着他那半震惊半心疼的目光低头看了看自己,也没多大的事儿,就是瘦嶙嶙的一副骨架上糊了一层惨白泛青的皮肤,全是捆绑与殴打的痕迹。
他站起来,迎面向我走近。很快,我们就近得超出了人与人正常的社交距离。穆医生比我高出六七公分,因为身板远远比我强壮,人到眼前的压迫感十分强烈。
交睫之距,他低头端详我,我也仰脸注视他。我把身体端出一个笔直骄傲的样子,尽量保持平静,而他虽没什么表情,眼神却透露出完全与年龄不符的老成来,一种雄狮对猎物的褫夺,一种慈母对幼儿的怜恤。
对,怜恤,我又想到了这个词儿。很陌生的词儿。
接着他便将我拥入怀中,将脸埋入我的颈间。那修长的手指轻轻抚上我嶙峋的身体,他以一种虔诚的承诺似的口吻对我说,以后不会了。
“这是……粉丝给了偶像一个拥抱?”
“这也是……评估的一部分。”他的声音含混,两臂却拥我更紧。
我自己也不得不承认,这是一个俘获我的良机。我久未受人善待,身和心都旱得要命,一点点善意的触碰都似一场喜雨。所以我丝毫没感受到对方举动里的亵渎、轻慢或者侮辱,只略略挣扎一下就彻底放弃,随他继续拥抱与抚摸。
先是后背被他的手指咬了一下,一种极其微眇的麻感与痛感,一直沿着我凹凹凸凸的脊椎往下游走。他的指尖简直长了舌和牙,不是摸,是舔,是咬,我若这样被他摸完一遍,全身就再没一块好地儿了。我的手尴尬得无处可放,单薄的身体随他的动作一下下颤抖,忽然就回忆起了高烧那一晚。
这下我确定了,那晚果然不是庄如海。
在触到最后一小截尾椎骨时,那不安分的指尖终于泊住了——再往下就不妥帖了。如一只受惊奓毛的猫,我不自禁地弓了背,两片瘦薄的肩胛高高耸起,又被他立刻用温热的掌心覆在其下。
“你想要什么?”以这个亲昵又怪异的姿态相拥良久,他突然问。
“什么‘要什么’?”
“我在这儿有一点特权,”他说,“你可以索要任何你想要的东西,我是说‘任何’。”
“任何”二字上他加了强调的重音,我本想要自由,但转念一想,又觉得太过奢侈,于是退而求次,说,我想要一只喜鹊。
“喜鹊?”他松开我,见我肯定地点头,也点头道,“好,一只喜鹊。”
我捡起宽大的条纹病号服,又在这个男人的注视下一件件地重新穿上。我大方地问他是不是已经完成了评估,是不是我现在就可以走了?
“你明天还想见到我吗?”他不答反问,性感的唇角笑意扩散,有点强势,有点无赖。
我说你这样有点让我害怕了,真的很像那种脑残的私生饭。
他却既不承认,也不否认。又大笑出一口爽朗的白牙,说,那就明天见。
待我要出门的时候,他突然又唤住我:“等一等。”
安顺精研所的病人们只允许穿拖鞋,而我的拖鞋早已磨损得破旧不堪。这人竟取出了一双新鞋,单膝跪在我的面前,很郑重地抬起我的脚,很郑重地为我穿上了。
他仰脸看我的时候,恰有午后的阳光隔着百叶窗投射在他的半边脸上,明明暗暗,朦朦胧胧,使他原本就恣肆的眼神更擅作主张,说不上来,就像他已久在河边等我,非要把我一块儿渡到彼岸去。
似曾相识的错觉再次袭来,我们对视许久,【请至作者微博[金十四钗]阅读正版】都不说话。
终于有人发现了这间办公室的监控录像出了问题,不放心地赶来察看。穆医生挥手将人打发走,决定亲自送我回那间封闭式的囚室。一路上我们有一搭没一搭地瞎聊,共有的粤语背景让我们很容易就找到了彼此都感兴趣的话题。
“你这年纪也看过《纵横四海》么,很老的片子了。”他指的是那句“摘不摘花”的台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