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么孤独(61)
我偷偷瞥了他一眼,穆朗青单手扶住方向盘,另一手则托着下颌,他就这么微抬着脸,始终以一种俯视般的目光注视前方,完全不知所想。
我又起一个话题:“我在台上的时候,在明星的席位上看到顾遥了。他一身正装,还化了点妆,挺人模狗样的。不过我现在满脑子都是他在赌桌边疯狂又委顿的样子,再也没法正眼看他了……”
大G路经一个临时搭建的蓝篷瓜摊,一个提溜着西瓜的中年男人冷不防从帐篷底下蹿到我们的车前,亏得穆朗青反应迅速,及时踩下刹车,不然肯定当场酿出大祸。
“你咁样揸车係想死呀?”没想到这中年男竟不得理也不饶人,还转头对挡风玻璃后的我们骂骂咧咧。然而,这位疯狗脾气的穆少爷却难得没跟这人置气。他作出抱歉的姿态,挥手示意对方快走,直到那T恤裤衩的身影在车前消失,他才松了松礼服的领口,沉着脸骂了声:Shit!
大G重新启动,涉过水一样的夜色,悄无声息。穆朗青的沉默和反常令我慌张,我有点谄媚将上半身转向他,尽量冲他微笑:“明天我们设宴请个客,怎么样?我还看到好多东亚台的老同事了,当时我仓猝跳槽明珠台,都没来得及请他们吃一顿散伙饭——”
“你今天的话太多了。”他终于搭了我的茬,却不答反问道,“你看见这个,看见那个,那你看见晚会进行时我坐在哪儿了吗?”
我当然语塞。彼时彼刻,我全部的注意力都在虞仲夜的身上,都在那段我此刻已经挥别的往事上。
我的反应似在他的意料之中,穆朗青一歪嘴角,戏谑地出声:“No pass.”
直到这一刻我才反应过来,此次洸州之行诸多蹊跷、诸多语焉不详,比如临出门前突如其来的性事、未曾提前告知的获奖名单与出席嘉宾……原来都是他对我的一次测试。只是很可惜,我没通过。
“对于今晚能跟你见面,我爸虽然嘴上不悦,但其实早早就备好了见面礼。”穆朗青从身边取出一只表盒递给我,见我迟疑着不接,他又睃我一眼,催促道,“看看啊。”
我接过表盒打开一看,一块极其罕见的劳力士金表,掐丝珐琅的表面绘着一条龙,制表年份应当是1954年,拍卖行的估价在千万以上。
“我爸一个没怎么来过内地的老港人,总以为你们北京人就喜欢‘龙’的元素。”穆朗青微眯着眼望着前方,说,“晚会结束时,他拿着这块表,问我你去哪儿了,我却不知该怎么回答。”
好像出发前是提过这么一句盛典之后要跟穆庆森见面,可我全都忘了。
穆朗青干干笑出一声,忽地再次猛踩刹车——车停的不是地方,我们冒昧地闯进了一群正在街边拍照打卡的游客中间,他们一下鸟惊鱼散,而尖锐而刺耳的刹车声也让很多走走停停的路人都吓了一跳。
夜很深了。车窗之外,灯火与星光交映,穆朗青总算转过脸来,他一面深深望着我,一面伸出手来,轻柔抚摸我的脸庞。我从没在他脸上见过这样的神情,称不上阴郁或者愤怒,只觉得温柔又哀伤。他的指尖倒依然清凉,像轻风丝丝缕缕地拂过我的脸,他问我:“所以,你是为谁失语,又是为谁流泪?”
“你太任性,也太幼稚了。”我因窘迫与心虚脸颊发烫,眼神却立即硬了起来。对于他擅作主张将我置于那种兵荒马乱的绝境中,我感到又羞又恼。
“我愿意向你走近千千万万次,只要你真心向我靠近一次……可惜……”穆朗青一直顶不喜欢我嫌他年纪小,他歪嘴笑着摇了摇头,那点哀伤与柔情终究也僵硬在了脸上。接着,他跳下车,大步来到副驾驶座旁,猛地打开车门,便试图用武力将我从他的车上驱离。
我跟他犟了一把,不肯就这么离开副驾驶座,他便又加大了手劲,用那几乎变了调的嗓音冲我咆哮:“下车!你给我下车!”
实在犟不过了,最终我只能屈服于他远比我强壮的体魄,被他连拉带拽地拖出了车门。然后他便将我像块烂抹布一样摔了出去,重重地摔在地上。
我们对峙的时候,不时有夜行的车辆从我们身旁风驰电掣地驶过,我身下的柏油路也随之颤栗,耳边回荡着夜雨将来的风声,哭嚎似的响亮。
这个一贯对我体恤有加的家伙终于露出狐狸尾巴了。我始终无法完全信服他对我骤然而起的情谊与爱欲,这下便有了种“果然如此”的快意来,原来在这儿等着我呢。
“劳烦穆少爷陪我这么个不正常的人演了这么久的戏,真是辛苦了……”不甘就这么被抛弃,我仰脸望着他,决定用最恶劣的态度、最恶毒的语言回敬他,“我对你没真心怎么了,你对我又有几分呢?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操我的时候想些什么?你不就想为那个姓邝的摄影师报复我吗?好的,好的,你遂愿了,你成功了!我在挚爱、在情敌、在所有人面前出了大丑,我终于再也回不了电视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