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么孤独(71)
修车厂地方很大,我们走到腹地处,只见他抬手一招,就招来了一个年轻小伙儿。
小伙儿是鲜明的维族长相,轮廓清晰五官深邃,但张嘴是一口倍儿标准的普通话,显然没少跟汉族游客打交道。他自称叫哈孜阿里,土生土长的本地人,客套地让我直接管他叫阿里。
阿里说前几天确实来了一个人,跟我描述的差不多,二十来岁的样子,长头发,高鼻大眼的特洋气特英俊,听口音,好像是港台那边的。那人虽最后没雇专业向导,但出手很阔气,只买车不租车,一辆已经开了五年的改装牧马人,他直接按原价买走了。
“那人只是买车,没说别的吗?”这“钱多腰杆硬”的行为倒像是那位穆小少爷的作风,但我仍想验证一下眼前这个阿里说的是不是实话。
“他向我打听玫瑰山月牙泉在哪里?我告诉他我生于此长于此,对这么个地方却没见过也没见过,八成根本不存在,可他偏说他要开着车自己去找。”
一声“玫瑰山月牙泉”立马令我打消全部猜疑,那人的的确确就是穆朗青。因为这本就是我胡诌的地方,在这个几乎被现代文明遗忘的角落,除我与穆朗青外,不会还有第三个人知道。于是,我赶紧又问阿里:“他大概什么时候进的阿尔那布泊?”
“整整三天前,我记得很清楚,当时他就开着那辆牧马人进沙漠了。”阿里很笃定。
三天前?我的心一下凉了大半截儿。
这位贾站长似也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还装模作样地骂对方:“你让他一个人进去不是找死吗?!你怎么就不拦着了呢?”
“良言难劝该死的鬼啊,跟我有什么关系?再说他不想雇人,我也不能上赶着白干呐!”阿里挺委屈,声声狡辩,“我都跟他反复说了,什么鬼‘玫瑰山月牙泉’,没这玩意儿啊!我说那个跟你说阿尔那布泊有玫瑰山的人,就是个没安好心的死骗子——”
我两颊一烫,轻轻咳嗽一声,打断这人:“阿里,我雇你当我的向导,我要马上出发。”黄金救援时间是72小时,我一刻也等不了了。
“马上出发?有大风必有沙尘暴,这俩预警一般都是组团来的,怎么也得过了今晚再说吧。”
阿里那双锃亮的黑眼珠滴溜溜地转,贾站长也适时帮腔:“这时间是挺尴尬的。别说马上就要来的强风沙暴了,穿越阿尔那布泊,最适宜的时间是5月或者9月前后,夏冬两季则要危险得多,夏天地表高温可达70℃,车上那些电子元器件的焊点都能给你烤化了,而冬天夜晚的温度会低至-20℃,汽油都有可能给你全冻住……人类那点自以为是的现代科技,在大自然面前那是真真的渺若尘埃……”
我看见他俩说话间,自以为没人发现地互相眨了一下眼睛,这眼神交流的就三个字——得加钱。
“走不走,一句话。”这俩明显想讹我,但我救人心切,已经顾不得这么多了。为方便行事,我是带着现金来的,便直接取下了肩上的背包,从中掏出几沓用报纸包裹、垒得跟砖头似的人民币,一起递给了眼前这位贾站长。
贾站长接过一看,顿时眉花眼笑,阿里也抻着脖子凑过去看了一眼,同样兴奋得眼射精光。但很快,他又摇头晃脑地改口道:“你这钱吧,只够租一辆车,但想要穿越阿尔那布泊还把失踪人口找到,至少得租三辆,一辆向导车,一辆收尾车,一辆后勤车……”
“就这么多了。”我当然还有钱,但不能纵容他们得寸进尺,于是我作势要把这些“钱砖头”收回去,淡淡道,“三辆车,不走我找别人了。”
贾站长许是怕大生意溜走,抢在阿里之前点了点头,但他还是告诉我说,“阿尔那布泊的冬天昼短夜长,五点半左右天就黑了,而天一黑估摸着沙尘暴就要来了。”
阿里也表现得有丝丝犹豫,这回看表情不像是装的。他说阿尔那布泊那么大,你要一头扎进去瞎找,那无异于大海捞针。现在已经快一点了,这四五个小时,肯定是不够你找人的。
“我知道他是从哪里进去的。”我笃信自己的判断,说,“我们还是沿国道出发,在新疆第二兵团2号加油站前200米处进去,一路西行,一定能在天黑前找到他。”
两人一辆车,阿里叫上了另外三个本地向导,而我则坐贾站长的副驾驶。两辆最抗风的坦克300,一辆也经过加固的牧马人,一小队人马就这么向着大沙漠进发了。
一望无际的雅丹地貌很快出现在了我的眼前,风穿过层层岩壁孔窍,时而嗸嗸哀鸣,时而阵阵嘶吼,在所经之处都留下岁月斧凿的痕迹。天色更暗了些,我们驱车数十分钟,才驶过一片连绵不绝的断壁残垣似的长丘,只见极致的荒凉,只觉极致的孤独,如同奔赴世界的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