捉生(23)
他站在老头身后,确认他重新锁好门,这才饱含感激,柔声道,“大晚上的,给您添麻烦了。”
说罢,他手起刀落,冷硬的喉镜便干脆利索地敲在了老头侧颈。老头身子一软,倚着门边的栅栏缓缓歪倒下去。
但那颗过分灵活的头却完全不受影响,挣扎间还想着转过来。被沈邈猛地伸手摁住,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拿听诊器一套一扯,直接拖到栅栏上拴住了。
“身子都跟着脊髓的低级中枢晕了,脑袋就别有太多想法。”沈邈话音含笑,面上甚至还带着点儿遗憾,“不然显得我这么不尊老爱幼,多不好,保不齐要扣卷面分的。”
他说话间手指翻飞,几下打了个漂亮的外科结,给见大事不妙试图逃跑的脑袋固定得死死的,末了还把听诊器的探头塞进了那张干瘪的嘴里,哄道,“别闹,医院内禁止大声喧哗,小心被惩罚哟。”
那颗皱巴得像干核桃一般的脑瓜子上满是愤怒和不甘。他堂堂太平间守门人,谁见了不是毕恭毕敬退避三尺,哪想到一时不察放进来这么个活祖宗。
但沈邈没再给他发挥的机会。他摸了钥匙揣进兜里,步调轻快地往里走。
新生儿占的空间不大,太平间里的冰柜也是类似中药房里取药盒的大小,每个格子上贴着姓名、胎龄和死亡时长。
沈邈挨个儿看过去,最终停在角落的一面柜子前,露出一丝满意的微笑。
“哈,找到你了。”
他正前方的小方格上赫然贴着——
“贾好好”
“胎龄:生后23天”
“死亡时长:11小时7分”
但与其他标签不同的是,贾好好的“死亡时长”后面的数字似乎被反复修正过,边缘晕染着一圈涂改后的墨渍。下面还有一行小字——
“取出时长:3个月”。
柏舸拎着甄好好找过来的时候,沈邈已经倚着墙睡着了。
沈邈睡着的时候也是个讲究人。他把白大褂下摆规规矩矩叠了一下垫着,曲着腿靠坐在角落里,脑袋枕着膝盖。冷柜边上渗着丝丝寒意,他双手环抱着自己,金边眼镜半挂在鼻梁上,跟着呼出的热气结了一层白色的霜。纯黑的眼睫轻颤,像是被梦魇网住的蝴蝶,一点儿也看不出平日的锋芒。
柏舸呼吸一滞。他下意识放轻了脚步,小心翼翼地伸手想给他把眼镜扶一下,却鬼使神差地触上了沈邈微抿的唇角。
沈邈的唇线分明,但唇色却很浅淡,即使在烈日炎炎下也只有薄薄的一层粉,现在被冷柜一冻,更映出几分病态的青白,令柏舸觉得有些扎眼。
他莫名地不喜欢这样的颜色出现在沈邈身上,于是下手的力道不自觉重了些。
沈邈被他的动作惊醒,但尚未完全醒透。眼镜上的白雾模糊了视线,他只能凭轮廓辨认出来人。
而后,在柏舸下意识想要收回手的瞬间,沈邈精准地攥住了他的指尖,放在额角亲昵地蹭了一下。
他话音里还有朦胧的睡意和散漫,但眼尾唇角已经弯了起来,像是不设防的猫,语调又轻又软。
他说:“你来啦。”
“等你好久了。”
第11章
沈邈本就生得白,冻久了的手没什么分寸,很快就给额角搓红了一片,像是春日的桃花碾成了汁水,浸透了菲薄的纸张。
明明是寻常的动作,却有着旖旎的芬芳。
柏舸本能地想用更大的力道,将这抹艳色涂向他眼尾、唇瓣,甚至连脖颈都应该被染上更加鲜妍的红色才足够漂亮。
但他还未有所动作,左耳后掩在碎发中一片不起眼的小刺青突然一痛。
算不上疼,但是不容忽视,像是无声的警告。
他恍若初醒,微微低头避开沈邈的目光,掩去了眸底的异色,反握住沈邈的手时已经恢复了一贯湿漉漉的狗狗眼。
“下次一定会更快的。”
沈邈没接话,只是笑盈盈地望着他,温润的眸子里盛着水光,像含着无声的询问和隐秘的邀请
在对峙的沉默里,有一瞬间柏舸觉得他似乎已经察觉到了什么。不自觉的紧张让他试探着唤了一声,“沈老师?”
“嗯。”
但沈邈最终什么都没多问。
他借了柏舸的力起身,似乎只是小憩的晃神让他反应迟钝了些,开口时嗓音里还有未完全褪去的沙哑,但眼神已经恢复了一贯的清明。
他朝一旁歪着头不省人事的甄好好努了努嘴,问道,“哪儿抓来的?”
“分诊台。”
“我记得我锁门了?”
“刷她的脸就能进。”
暧昧的氛围逸散悄无声息地逸散了。柏舸这才松了口气,后知后觉地发现脊背已隐约渗出了薄汗。他边答,边撸起甄好好的病号服袖子给沈邈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