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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凉了半截。岑仰刚给的余温就这样消失殆尽。看来又是一桩破事。
爷爷笑着朝我招手,催得紧。我咬紧后槽牙,硬着头皮走进去,勉强扯出一个笑。
来者是近几年势头极猛的科技巨头席氏集团。公司开发的应用横跨生活、科技、游戏等多个领域,市面风评极佳。听说她们有意争取政策支持,便借着一次饭局,通过中间人认识了爷爷。
合作的事自然不可能全靠寒暄促成。我们趁此机会,推进出版社的数字化革新。自我接手后,父亲将大量精力投入到互联网研究,与席家反复洽谈。他们承诺为我们打造一整套全新数字平台,覆盖社内所有业务部门,提升业务效率、助力商业开发。摄影部将获得更大曝光渠道,电子刊物也能以全新姿态扩展全国市场。
当然,这些合作内容我都是事后从爸爸那了解的。眼下这场新年拜访,不谈公事,仅仅是朋友间的来往。
我对面的两个女人气场明显。一位神色凌厉,眉眼分明,是典型的东方骨相,皮紧肉薄,干脆利落的模样与母亲截然不同。另一位年轻许多,五官轮廓更为立体,红棕色中短发轻卷在肩,看起来像是混血。
哦?母亲是中国人,父亲是外国人?我下意识生出这个判断,目光扫向外头,却没见到什么显眼的西方面孔。
单亲、女主外?一些零碎的词语在我脑海中迅速翻滚。正当我思绪飘远,爷爷的声音又在耳边响起。他似乎早已与对方交谈过,开始向我介绍起这对母女。
席家有三个孩子,均随母姓,父亲是意大利人,因回国探望亲人未能到场。长子是席氏集团的掌舵者,今日来了,此刻却不在大厅。我正对的是席家二姐,席斯越,比我年长四岁,现已独立掌管一间子公司,年纪轻轻,举止神情间已颇有她母亲的影子。
她确实是值得尊敬的角色。我可以将她视作姐姐、前辈、学习的榜样,甚至未来成为朋友,但绝不可能是爷爷口中“可以了解一下”的那种相亲式选项。
就在长辈们谈得正热时,席斯越忽然侧头看我一眼,微微一笑,主动道:“你是Flickr上的Emilian?”
我有些意外她一开口便提到我的摄影ID,抬眼望向她,轻轻点头。
“原来真是你。你拍的照片很有想法。”
她涂着大地色系的口红,唇线分明,笑意自信而张扬,一时间让我想起在法国读书时班里那位脾气火爆的大师姐。听她开口谈起作品,我像遇上久违的知音,心潮顿时翻涌起来。
“你十五岁那组冰裂在圈子里传得很广。我虽对摄影不太感兴趣,但一向喜欢按图找地儿去旅行。刷到那组图后我就特地去了一趟你拍摄的地方。站在冰上的那一刻,真有种静得出奇、风却像在地下盘旋的感觉。”
“是的……席小姐。”我指尖紧握,反复搓着掌心。除了岑仰,已经很久没有人这样真诚地和我谈摄影,谈画面背后藏着的情绪与动机。上班之后,我的作品早已不再是那些我全心投入的人文风光,而接触我的人,对我过去的成果,多半是出于恭维与客套。
“还有你去年夏天拍的那组,是‘科西嘉南海岸’?”她顿了顿,眼里闪过点光彩,“我回意大利时也去过几次。但你照片里的那个海湾,同其他著名的崖段色彩不同,是蓝绿的,日落时甚至泛出奇异的粉调。我走了很久也没碰到相似的位置,你还记得具体在哪儿吗?我可能会再去一趟。”
“当然。”我笑出声,半真半假地打趣道,“其实色彩做过后期调整,但整体差别不大。”
记忆瞬间被带回那个不算热的初夏。我把车停在小镇口,一路沿着海岸走下去。绿壤中杂生着荆棘,岩石硬得硌脚。走到最后,太阳毒得发白,风从悬崖边吹下来,我的背已被汗水湿透。那个小海湾藏在一道断崖后头,四面封闭,颜色深得像泼墨,如梦似幻。我又等到了日落,光线铺在海面上,染出一层粉橘的光晕。
那次我好像正跟岑仰闹脾气。但也许太累了,回到家我没多争,倒是破天荒地让他给我按了按腿。
席斯越接着提了不少地方,我几乎都去过。有些地方是她看过作品后决定的,有些则是她旅行时自己选的。她不是什么夸夸其谈的“懂行人”,说起几个摄影师的名字,眼神里有熟稔也有判断。她确实有自己的见识与品位。
我好久没碰见初遇就聊得投缘的人,一时情绪激动,憋了许久的话接连说出口。等我意识到失态,空气忽地一静,我也跟着闭了嘴。身侧几声长辈的笑随之响起。
“看吧,这俩孩子聊得挺来。我还是头一次见凝遇跟女孩子这么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