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渐晚,会有人来看我们吗(14)

整个夏天我都在和周周学素描,和陈染学吉他,被他俩一致认为笨的出奇,但,很奇怪,他们一直互不相识,偶尔见了面也是生疏的打个招呼,导致我曾一度怀疑这之间是不是有什么不为人所知的秘密,后来我明白了,人其实是同性相斥,异性相吸的,可惜,我所做的一切努力,我即想变成陈染,又想和他在一起的努力,全部都在明白之前。这简直是倒霉透了。

陈染最后放弃,只教我一些老歌,搞得我一辈子也不会弹吉他,只能摆弄一些过时的旋律。不过能经常和他见面,看着他美丽的手指拨弄琴弦,也是种幸福,深陷迷恋的时候,我是简单的,容易满足,天真烂漫。

动鱼的家,那个拥有莫名称呼的地下室,有着我最美好最透彻的回忆,那里每个沙发,每个吊灯,每个桌台都熟悉得无以复加,导致十年后回到这里,我还能指出一桌一椅,一颦一笑。

我们。

他。

我。

“你看看这个书吧,挺不错的。”

他那天来,随手扔给我了毛姆的《刀锋》,我愣愣神接过,没问他,他却破天荒地告诉我内容。

“讲一个一战飞行员,拉里,复员后寻找某种东西的事儿。”

“什么东西?”

“一种…有着终极意义的东西,他也不知道存在不存在的东西…”

“天?”我想起我们还不太熟的时候,九江,那个夜晚,他仰头说,我想知道天,慵懒优美的样子。

陈染坐倒在沙发上,恍然点点头,我也不明白是不是肯定。

这是一个离绝大多数人很遥远的概念,许多片刻,大堆大堆的生灵都在与它擦肩而过,此生再无相见之时,而这些生灵中的绝大多数也都会自认为生活得很好,我当时第一个想法就是,他,是想给出自己的说法,还是贡献其中?也许,我们最终都要见天的,也许,谁也见不到。

我抬头看着陈染,他被吊灯染上彩晕,眉眼间有些疲惫,看了我两秒,便闭上了沉重的眼睛,睫毛微翘着,天使一样。

“亭,跟我旅游去吧。”

周周八月时突然打来电话,我正睡得七荤八素:“啊?去哪?”

“庐山,我想去写生。”

她是典型的艺术家,也就是路盲,生活白痴,表达障碍,况且除了我和冯实没有别的朋友,几经盘衡,我又收拾收拾行李,二度去往九江市,一路上周周都带着茶色墨镜看火车窗外,微长的刘海挡在额前,侧面流露出的一点目光有着很深的我并不理解的执念。

“这些年,过得怎么样?”第一次问出这个问题。

“一晃就没了,小地方,听不懂在说什么,挺憋屈的,有很长时间我只画画不出声,也落得清静。”

“周周…”我突然挽住她的胳膊。

“干吗?”

“有我在哦,不怕。”

她轻轻一笑,带着看小孩似的宠溺,我从那时开始意识到她的美丽,和荣姐与流行同在的美丽完全不一样,周周像只不会枯萎的洁白花朵,它的风采越发出众,随着时间的流逝,我简直无法形容。

一年之后再回花径,虽不如隔世,但感慨还是如潮水般涌上,记不清谁说过,在哪里遇见一个人,就要在哪里分离,你知道,我在想谁。那时候周周挺拔的站在那画画,我如失魂般坐在旁边,脑子里充满着幼稚的不切实际的幻想,最后几乎能形容出我站在这里看着他离去的背影的样子了。完全不能这样下去,我这样想,便拿出那本《刀锋》阅读起来,这是本难得一见的好书,懂事以后,我这样认为,每个男人都要试着读懂它,一个人更应如此。虽然,年轻的我,只是觉得,不管生活是不是如履刀锋,爱,必然。

“周周…”我收起书,抬头叫她。

好一阵才回神,眼神雾蒙蒙的投向我。

“你有想过一样东西吗?”

“什么东西?”

“为什么。”

周周放下画笔,坐到我身边:“你指什么样的为什么。”

“所有为什么。”

“大到存在的为什么,小到为什么的为什么,无论大小的为什么。”她乐了。

我考虑了下,点点头:“差不多。”

“会啊,当然会,我想每个人都会吧。”她说的不疼不痒。

“想到不行了怎么办?”

她看看我,又扭过头,直视前方,那时正值日落,她在我的心境中显的那么辽远,那么苍凉,几乎透明的皮肤下,每一条细微的血管中,都流着无穷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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