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少的星星永不坠落(63)
反观他们做父母的,除了带来压力和阻挠,在真正的风雨来袭时,又做了什么?除了心疼、责备和于事无补的眼泪?
江父缓缓转过头,目光复杂地看向陆景年。这个年轻人,比他想象中更锋利,也更……执着。他刚才独自离开,去做了什么,江父心里隐约有猜测。那种不顾一切、以牙还牙的狠绝,让他心惊,但扪心自问,如果换做是他,有人这样伤害他的至亲,他是否也能有这般破釜沉舟的勇气?
他看着病床上脸色苍白的儿子,看着儿子即使在睡梦中,也无意识偏向陆景年所在方向的身体。那一刻,江父心里那堵筑了多年的、关于“体面”、“正常”、“传宗接代”的高墙,轰然坍塌了一角。没有什么,比儿子的安危和真实的幸福更重要。所谓的“正道”,如果连最基本的安全都无法保障,又有什么意义?
长时间的沉默在病房里蔓延,沉重得几乎能听见心跳声。
终于,江母松开了握着儿子的手,她用袖子擦了擦眼角,站起身。她的动作有些迟缓,像是耗尽了所有力气。她走到陆景年面前,抬起头,看着这个比她高出很多很多、眼神深邃复杂的年轻人。
她的嘴唇哆嗦了几下,似乎想说什么,却发不出声音。眼泪再次不受控制地涌出,但她没有避开陆景年的目光,就那么泪眼模糊地看着他。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用尽全身力气,声音破碎而微弱,却清晰地吐出了那句盘旋在她心头许久的话:
“……以后……要好好照顾他……”
这句话,轻飘飘的,却像一块巨石,投入了寂静的深潭。
它不是热烈的接纳,不是欢喜的认同,而是一种带着巨大伤痛和无奈、却最终选择了放手的……妥协。是一个母亲,在目睹了儿子可能遭遇的更可怕的未来(失去所爱或被至亲逼至绝境)后,在两种痛苦之间,被迫做出的、保护儿子的选择。
陆景年浑身猛地一震,瞳孔微缩。他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这个泪流满面、仿佛一瞬间苍老了许多的妇人。他预想过无数种可能,抗争,指责,甚至更激烈的冲突,却唯独没有想过,会是这样一句……近乎托付的话。
他看到了江母眼中那深不见底的痛苦和不甘,也看到了那痛苦不甘之下,最终战胜了一切的对儿子安危的担忧和不舍。
江父也站了起来,他走到妻子身边,伸手扶住了她微微颤抖的肩膀。他的目光与陆景年对视,没有了之前的审视和锐利,只剩下一种沉重的疲惫和……默认。他没有说话,但那沉默,已然是一种态度的转变。
陆景年喉结剧烈地滚动了一下,他感觉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死死堵住。他看着眼前这对终于因为残酷现实而低头的父母,看着他们眼中那份复杂的、揉合了心痛、无奈、以及一丝微弱却真实存在的、对儿子选择的让步,他心中那滔天的怒火和戾气,奇异地、一点点平息了下去。
他深吸一口气,挺直了背脊,目光迎向江母,再转向江父,眼神里没有了之前的冰冷和对抗,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郑重和承诺。他的声音低沉,沙哑,却带着千钧的重量,一字一句,清晰地回荡在病房里:
“只要我在一天,就不会再让任何人伤他分毫。”
“包括我自己。”
这不是甜言蜜语,而是男人之间最沉重的誓言。
江母的哭声终于压抑不住,变成了低低的啜泣,她靠在丈夫怀里,像是终于卸下了千斤重担,又像是失去了某种重要的坚持,情绪复杂难言。
江父拍了拍妻子的背,长长地、沉重地叹了一口气。他最后看了一眼病床上对此一无所知的儿子,又看了一眼如同守护神般立在床尾的陆景年,拍了拍他的肩膀,然后搀扶着妻子,默默地、步履略显蹒跚地离开了病房。
门被轻轻带上。
病房里再次只剩下他们两人。
陆景年走到床边,缓缓坐下。他伸出手,极其小心地、避开了江星哲所有的伤处,轻轻握住了他放在身侧的手。那手指微凉,他用自己的掌心紧紧包裹住,试图传递过去一些温度。
他低下头,额头抵着两人交握的手,闭上了眼睛。
没有胜利的喜悦,只有沉甸甸的责任和一种难以言喻的酸楚。他得到了某种意义上的“认可”,却是以江星哲受伤和与家庭近乎决裂的代价换来的。这份妥协的重量,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也让他更加清晰地认识到,从此以后,他肩上的担子有多重。
窗外,夜色浓重。
但黎明,似乎终于在这沉重而复杂的妥协中,透出了一丝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