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少的星星永不坠落(74)
陆景年盘腿坐在火塘边的矮凳上,学着主人的样子,用手指将青稞粉和酥油茶混合,捏成团。他的动作起初有些笨拙,但很快就掌握了要领。当他低头专注地揉捏糌粑时,火光在他轮廓分明的侧脸上跳跃,那枚黑色耳环随着他的动作在阴影里轻微晃动,耳骨上的银钉则偶尔捕捉到一丝火光,锐利地一闪。 这画面带着一种奇异的和谐,都市带来的不羁印记,与这古老生存方式的质朴,竟在这跳跃的火光中达成了某种短暂的和解。
江星哲也尝试了一下,他的动作显然没有陆景年那么放得开,显得有些拘谨,但最终还是将那个温热的、带着独特奶香和青稞香的团子送入了口中。味道很陌生,却很踏实。
饭后,寨子彻底安静下来,只有偶尔传来的几声犬吠和楼下主人家隐约的走动声。没有电,火塘成了唯一的光源和热源。陆景年添了几根柴,火焰重新旺盛起来,噼啪作响。
他靠着墙,看着跳动的火焰,忽然没头没尾地说:“有时候觉得,像在做梦。” 他的声音在寂静的木楼里显得格外清晰。
江星哲看向他,火光在他镜片上投下晃动的光斑。
“从医院出来,再到这儿,”陆景年的目光有些悠远,像是穿透了火焰,看到了更远的地方,“像是一下子被扔进了另一个时空隧道。那些事……好像发生过,又好像已经很远了。”
他指的是车祸,遗忘,康复,以及与家庭、与过去那些不堪人事的激烈冲撞。那些曾经占据了他全部身心的痛苦、愤怒与挣扎,在这与世隔绝的深山、在这原始的火塘边,似乎被这缓慢而坚实的时间流速,冲刷得淡了些许。
江星哲沉默着,往火塘里添了一小块松明,松脂燃烧时散发出好闻的香气。他知道陆景年不需要安慰,他只是在陈述一种感受。
“这里挺好,”陆景年继续道,声音低沉,“没什么人认识你,也没什么人指望你。你就是你。” 他抬手,似乎想碰碰耳骨上的钉,但手指在半空中顿了顿,又放了下来,转而拿起火钳,拨弄了一下柴火。 “不用戴着面具,也不用扛着那么多……乱七八糟的东西。”
火光映照下,他的侧脸线条显得比平时柔和,那些常驻眉宇间的戾气和沉郁,被这温暖的、跳动的光晕悄悄抚平了棱角。
江星哲看着他,看着这个在都市钢筋水泥森林里竖起全身尖刺、在此刻却流露出罕见松弛与迷茫的男人。他知道,陆景年骨子里的不羁和叛逆,既是他的铠甲,也是他的软肋。他抗拒被定义,被束缚,却又在内心深处渴望某种纯粹的认同与安宁。
“你就是你。”江星哲重复了一遍他的话,声音平静而肯定,“一直都没变。”
陆景年抬起头,看向他。火光在他深邃的眼底跃动,像是被这句话拨动了心弦。他看了江星哲很久,然后,嘴角缓缓勾起一个极浅、却无比真实的弧度。
“嗯。”他低低应了一声,不再说话。
两人就这样静静地坐在火塘边,听着柴火燃烧的噼啪声,感受着彼此无声的陪伴。窗外,是沉沉睡去的古老寨子和璀璨得近乎奢侈的星河;窗内,是跳跃的火焰,温暖的气息,和两个在漫长旅途中、暂时卸下了所有重负,得以喘息片刻的灵魂。
那枚黑色的耳环和银色的耳骨钉,在火光的明暗交错中,时而隐没,时而闪现。
它们不再是抗争的符号,更像是他独一无二灵魂的坐标,在这寂静的深山夜里,与篝火、与星光、与身边人沉静的呼吸,共同构成了一幅名为“存在”的、安宁的图景。
在这无声的对话里,有些东西在悄然愈合,在缓慢生长。
第61章 晨雾、经幡与未寄出的明信片
寨子的清晨是在此起彼伏的鸡鸣和袅袅炊烟中到来的。木质楼板传来轻微的、有节奏的震动,是主人家早起忙碌的脚步声。陆景年先醒了,他轻手轻脚地起身,推开那扇糊着油纸的木窗。
带着柴火气息的、清冷的空气涌了进来,窗外是弥漫在山谷间的、牛奶般的浓雾,将远处的山峦和近处的木楼都温柔地包裹起来,只留下模糊的轮廓。世界仿佛还未完全苏醒,沉浸在一种静谧的、近乎神圣的氛围里。
江星哲也被这动静和冷空气扰醒,他坐起身,看着陆景年站在窗边的背影。逆着窗外乳白色的天光,陆景年的身形显得有些单薄,耳骨上那枚银钉在弥漫的雾气中失去了所有锐利的光芒,只剩下一个模糊的、几乎要与背景融为一体的浅色印记,而耳垂下的黑色圆环,则像滴入牛奶中的一滴墨,沉静而醒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