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少的星星永不坠落(80)
江星哲也没有说话。劫后余生的悸动仍在血管里隐隐作响,混合着对陆景年展现出的、那陌生而骇人一面的震惊,以及一种难以言喻的、被牢牢护在羽翼下的安心感。这种复杂的情绪在他心头翻涌,最终都沉淀为一片沉默的关注。他看着陆星哲疲惫的眉眼,看着他脖颈处因为用力过猛而依旧微微鼓起的青筋。
过了好一会儿,陆景年才睁开眼,声音带着浓重的倦意:“今晚就在这儿过夜吧,不生火了。”
在不确定是否还有同伙尾随的情况下,暴露位置是愚蠢的。
江星哲点了点头:“好。”
两人就着车上带的冷食和瓶装水,简单解决了晚饭。气氛有些沉闷,白天的冲突像一道无形的屏障,暂时隔开了往日旅途中那种或松弛或默契的交流。
吃完东西,陆景年推门下车,靠在引擎盖上,面对着空旷的河谷和璀璨的星河,点燃了一支烟。猩红的光点在绝对的黑暗与寂静中孤独地明灭。夜风很冷,吹得他单薄的衣衫猎猎作响,但他似乎毫无所觉,只是沉默地吞吐着烟雾,背影在星空下显得格外孤寂,又格外坚硬。
江星哲也下了车,没有靠近,只是站在车门边,安静地陪着。他抬头望向银河,那浩瀚的星带此刻却无法像往常那样抚平心绪,白天的刀光棍影、陆景年狠厉的眼神、工兵铲破空的声音……种种画面在脑海中交替闪现。
“吓到了?”陆景年没有回头,声音混着夜风飘过来,带着烟草的沙哑。
江星哲沉默了片刻,诚实地回答:“有一点。” 他顿了顿,补充道,“不是怕他们,是怕你……” 他斟酌着用词,“……那种样子。”
那种完全剥离了文明外衣,只剩下最原始生存本能和破坏力的样子。
陆景年嗤笑一声,笑声里听不出什么情绪:“觉得我像个野蛮人?”
“不是。”江星哲立刻否定,他走到陆景年身边,与他并肩靠在冰冷的引擎盖上,感受着金属传来的凉意,“只是觉得……很陌生。” 他侧过头,看着陆景年在星光下显得有些模糊的侧脸,“好像……从来没真正认识过你这一面。”
陆景年深吸了一口烟,缓缓吐出,白色的烟团瞬间被风吹散。他转过头,目光在黑暗中精准地捕捉到江星哲的眼睛。星辉落入他眼底,却照不透那深处的幽暗。
“那是因为你一直活在阳光底下,大学霸。”他的语气很平淡,甚至带着点自嘲,“你不知道在泥潭里打滚是什么滋味。有些时候,你想站着,想护住手里那点可怜的东西,除了比对方更狠,没有别的路。” 他的指尖弹了弹烟灰,动作带着一种历经世事的漠然,“道理?法律?在那种地方,那种人眼里,屁都不是。他们只认得这个——” 他晃了晃那只骨节分明、刚刚紧握过工兵铲的手。
当他抬手时,江星哲借着微弱的星光,看到他手背上有一处新鲜的擦伤,已经结了深色的痂。而那枚耳骨钉,在他转头的瞬间,似乎闪过一丝冷峭的、认同般的光。
江星哲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攥紧了。他知道陆景年有过不堪的过去,知道他独自在南方挣扎求生,但那些都只是模糊的概念。直到今天,直到亲眼目睹他以那种悍然的方式对抗暴力,直到听到他用如此平静的语气说出这些话,那些模糊的概念才骤然变得清晰、沉重,带着血与泥的温度,砸在他的心口。
他忽然明白,陆景年身上那份玩世不恭,那份桀骜不驯的痞气,或许不仅仅是个性,更是一层坚硬的、用于保护内里柔软部分的铠甲。而那耳骨上的银钉,耳垂下的黑环,不仅是叛逆的装饰,更是这层铠甲的组成部分,标记着他曾走过的、与温和秩序截然不同的路径。
“以后……”江星哲的声音有些干涩,“尽量不要这样了。” 他不是指责,而是带着一种后怕的恳求。
陆景年看着他,看了很久,然后扯了扯嘴角,那笑容在夜色里显得有些模糊:“尽量。”
这是一个没有保证的承诺。他们都清楚,在这条前路未知的旅途上,甚至在未来漫长的人生里,有些风暴避无可避。
陆景年掐灭了烟头,站直身体,夜风将他额前的碎发吹得更加凌乱。“外面冷,回车上去吧。”
两人重新回到车上,锁好车门。狭小的空间里,彼此的呼吸声清晰可闻。疲惫终于压倒了一切,陆景年很快靠在座椅上睡着了,呼吸变得绵长而沉重。即使在睡梦中,他的眉头也无意识地微微蹙着,仿佛依旧警惕着外界的危险。
江星哲却没有睡意。他借着窗外透进的、微弱的星光,看着身旁沉睡的人。看着那道创可贴,看着他手背上的擦伤,看着他熟睡时卸下所有伪装、显得有些脆弱的眉眼,以及那枚即使在睡梦中,也依旧固执地标记着他存在的耳骨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