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子的流浪笔记(311)
入水的时候,我看到了模糊温吞的光线笼罩在这片水域,我抬起头看,看到了那块巨大的白色钟乳石,它的尖端埋在水里。
只有在水下,才能发现浅水谭里那个深深的洞穴,漆黑的、神秘的,仿佛一张不规则圆形的黑纸贴在岩壁上。
水下暗流湍急,浑浊的洪水把光线打得很散很散,我觉得世界忽然静下来了。
世界是墨绿色的混沌,身体失去了重量,水没过头顶,让人觉得茫然又恐惧。
他拉了拉绳子,我转头看向他,水中那个男人对我打了个手势,精准而镇定,就像疯狂转动的指南针一下选定了方向,我跟上了他。
——
在进入那灌满水的洞穴时,叶满才明白什么叫真正的洞穴。
洞并不小,叶满本身并没有幽闭恐惧症,但是漆黑洞穴给他的压力还是让他几乎窒息。
他跟在韩竞身后向前浮水,手电灯光在水下传不出太远,游了一会儿向后看,他无法确定自己游了多远,因为后面是一片漆黑。
一片漆黑的世界里,他只能看到韩竞。
绳子紧密地把他们连在一起,其实他只需要调控方向,不需要耗费太多体力,几乎是韩竞拉着他往前游。
他不知道这条通道有多长,不知道是否能活着出去,他现在身处于人生中最惊险的一次环境里,不是一个他摆烂就能度过的坎儿,也没有后退的路。
不是他停下脚步,蜷缩起身体就能逃避开,那样做只会让他停在这里,还会连累韩竞。
他努力往前赶了一点进度,希望可以帮韩竞节省一些体力。
他的心率太快,在快速消耗氧气,他不敢大口呼吸,自己无意识憋着气,就像小时候他第一次把头插进盆里,让自己窒息时表现得一样。
他不知道时间过去了多久,什么时候才能逃出去,韩竞转头看了他几次,他对他打了几次“OK”的手势。
可事实是他越来越坚持不住了,莫名其妙的,他的肺部开始疼,就像中学时那场大雨,妈妈披着塑料膜在后面追他,他却越跑越快,雨水让他没办法呼吸,渐渐肺开始胀痛。
妈妈还是追上了他,把塑料膜遮在他的头上,后来他在梦里无数次对妈妈说过对不起,梦里的妈妈原谅了他。
他们转进了一个非常狭窄的洞,与其说是在游,不如说在爬。
心理压力又缩小了他的活动空间,他觉得无法抬头,无法伸展手臂,甚至无法把腿蜷起太大幅度,那感觉太难受了,他的大脑开始发热、浑浊。
大学时他被当时的男朋友要求学游泳,他不喜欢泳池,因为那里有好多人,但是刘权要求他学会技能。
他打算一点点改造叶满变成他喜欢的样子,他觉得是为了叶满好。
但叶满好痛苦。
他好多次发生溺水,在水下挣扎,到大脑浑浊、发烫,到几乎濒死,那个本该跟他很亲密的人就冷眼在岸上看着,苛刻得像一个陌生人。
叶满提过分手来着,他实在受不了了,但是那人又说很爱他,一切为了他好。可那么爱他的人,把他甩了。
被甩那段时间的感觉,就像在陆地上溺水。人生太苦了,他有点想放弃了。
洞穴到了转弯,变得稍微宽松,他脱出一个锁扣一样的障碍时,把自己折叠成了一个诡异的姿势,韩竞停下来等他,而他已经快到极限。
那么大的空间他都可以通过,可他的肩偏偏卡在了一个小小的缝隙里,韩竞也没法转身帮忙。
其实人生的大部分时候都是这样的,要自己经历,别人没法帮你。
1959年英国的洞穴探险遇难事件,因为被洞穴卡住砸碎了人的锁骨,试图营救,可直至水漫过洞穴,仍然未能把人从洞里解救出来,叶满此时情况类似,卡在洞穴里没办法出去,多么可怕的死法。
叶满这个人太悲观,他没有太多求生欲,到了这个地步他心里好像有块石头落地了,他一点也没慌,只是想着——果然发生了,就是这里了。
他试了两次,没办法从洞里脱身,就从腰间抽出了刀子。
其实洞穴过分狭窄的地方只有那么一小段。
韩竞所在的地方相对宽松了,他可以转头。
手电筒灯光照回来,透过浑浊幽深的、仿佛地狱黑水的地方,叶满费力抽出一只手,手上握着刀,割向绳子。
韩竞瞳孔猛地收缩,可这时候他根本没法回去。
他紧握手电,快速按了两下。
明灭闪动的光线就像这个孤独世界忽然出现的人类信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