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风吹过的夏天(28)

带他去动物园喂长颈鹿的时候,他一遍一遍地问,“不会咬我么?不会么?哥,你确定它不会咬我么?”直到我伸手过去,长颈鹿舔着我的手,吃着手里的东西,晓风才敢试探着伸出他的手。不知是长颈鹿粗糙的大舌头舔噬带来的麻痒,还是单纯一份新鲜的感觉,晓风“格格”地笑起来,我说你怎么笑得象只下蛋的鸡?他却没生气,眉眼间依旧噙着笑容说,“哥,你呀,笑起来象河马”真的假的?河马会笑么?……我陪他去“宁夏”去试唱,那是个下午,酒吧里没什么人,他坐在麦克风前,有些紧张地看着我,眼睛里带着不安,却又笑着,嘴角翘成美好的弧线,“哥,那我开始了?”傻瓜,你得问冯哥,不是我呀!当时我是那么想的。晓风的手拨动吉它的弦,轻柔沉静的音乐从他圆润带着薄茧的指尖流淌出来,我忘了他当时唱的什么歌,只记得很是震惊他的嗓音那么好,结束时我冲他伸出拇指赞扬,他竟然旁若无人地缩着肩膀满足地笑了,似乎得不得到那份工作已经不重要……我刚从报社辞职,公司还没正式开的那段时间,经济上比较拮据,全靠晓风在“宁夏”的薪水,我们刚进辽师附近的公寓,那房最大的缺点就是窗户少,又没空调,正赶上三伏天,热得要命。有天晚上晓风在楼下大声喊我,“哥,下来帮我搬东西!”他买了台电风扇回来。晚上,我们两个坐在电风扇前吹风,感觉豪华得不得了。我至今记得他傻笑的表情,说,哥,你看我们家跟五星级酒店也没什么区别么!……

“哥,你等等我……”

“哥,怎么办?……”

“哥,你总算回来了……”

“哥……”

“哥……”

原来那些我以为不再记得的陈年旧事,潜意识里都在小心地收藏着,期待着哪天,心从蒙昧中清醒,还能找到昨日的轨迹。细细想来,晓风以前是个那么爱笑的孩子,可为什么感觉上好象那么久那么久,没看过他坦荡的开怀大笑?我竟对他忽略至此么?他的笑容哪里去了?他的人呢?我的晓风哪里去了?感觉脸颊上热了一下,很快就凉了,给风一吹,那湿过的两道更是要裂开似的抽痛。仰头,灰蒙蒙的天空一片一片地,天竟飘起了细碎的小雪花儿……

忽然传来的一阵紧急刹车的声音把我从迷失中扯了回来。刚才我也注意过那辆车,好象是教练车,学员在练习,本来开得不快,转弯时估计把油门当成刹车,冲着那滑旱冰的小孩儿就撞过来。那小孩儿吓得已经不能动,钉子一样钉在在离我几步远的地方。事情发生得很快,什么也来不及想,我飞扑过去,把孩子夹在腋下,就转身要往回撤。我想也许是教练拉了紧急刹车,车子没冲撞过来,却也没及时停住,我半边身子给车子刮了一下,整个人失去了平衡,就直直倒在硬梆梆的路面上。我感觉小孩从我胸前爬起来,抓着我叫“叔叔!叔叔!”可我没法回答他,脑袋跟地面相撞的瞬间,天地间飞快地亮了一下,象是烟火爆发的刹那的一股光明,然后光线慢慢褪去,视线断断续续,一会儿是正在下雪的天,一会儿是些残破的旧日影像……最后的最后,所有的感觉都在消失,只剩一个穿着白衬衣的男孩坐在暗淡的灯光里,一边弹着吉它一边浅吟低唱:“你可知,

谁甘心归去?

你与我之间,有谁?”

我伤得并不重,没伤到骨头,但是因为撞了头,开始还有些恶心,怕是脑震荡,所以要住院几天观察一下。郭建明挺够意思,下班了还来看看我。他说,你现在是爹不亲娘不爱,老婆还不在。我这做朋友的,也算是给见义勇为的英雄来点行动支持吧!我说有你这么天天损我,这没毛病也给你气出毛病了。哪家报纸这么没事找事?还把这事给登出来了。但愿我妈别看报纸,否则她还不得着急上火么?郭建明说,你得了吧!你当你是焦裕禄啊?全国上下颂扬学习?也就晚报因为你在那里工作过的关系,在一个小角落里提了两句。我说白天呆着太无聊,你把我笔记本带过来,我上上网。本来想让他去帮忙去买那个VCD,可我把那个什么四给忘了,也忘了是什么演唱会,索性拿了电脑过来去百度下载。笔记本的音箱不怎么好,听不大真切,反正我也不介意质量,那个旋律一次一次地,让我想起晓风,那个夜晚孤单地歌唱,却又不敢正大光明地送给我。他这会儿在哪儿呢?身边没个人照顾,过得狼狈不狼狈?书信,电话,电子邮件……现代通讯虽然提供无数方便途径,可如果对方不想联系,还是能躲进人海之中,全无踪影。要是在他身上安个跟踪器就好了,他逃哪儿我都给他逮到,这个小兔崽子……我有时候禁不住忿忿地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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