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寒2青山遮不住(47)

“还是去后方再等吧!”

崇学说的时候,心中也觉得难过,玉书出事之前,辗转给四爷送过信儿,让他派人那晚去他的寓所拿子渔办公室的钥匙,那时候还在想办法救仰恩,需要监狱的火力部署安排。不想四爷的人按照他安排的时间赶到的时候,他已经与子渔同归于尽。

这人到死,绝决的性子也不肯改。四爷跟他通过气,玉书的死讯暂时向仰恩保密,不想惹他这时候伤心,于是又说:“杜子渔对他还不错,没有囚禁,挺自由的,也要看他愿意不愿意了。”

“哦,”仰恩微微想了想,“也是,毕竟是玉书自己的一辈子,要怎么走,我们也不能替他说了算。我是怕他那脾气,有时候死心眼,想不开,子渔已不是以前的子渔,他若惹了玉书死了心,以玉书那脾气恐怕……”

仰恩说着又觉得这么想不吉利,便不再继续,只下了决心到了后方以后,怎么也得把玉书从上海接出来。

“他对你时而刻薄,你也不记恨?”

“不会。”仰恩想着与玉书认识的这许多年,“你是不跟他交往,不了解,他的出身成长的环境又与我们不同,是跟人拼着抢着,能出卖的都卖了,才出人头地,有了名声,要不是那好强的性子,恐怕早给人吃干抹净,连骨头也不剩。他本性不坏,全是给这吃人的社会逼的。”

再说,我在他身边,无须任何努力,却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他自然会有嫉妒之心,可他若真厌恶我,自然不会与我做这么多年的朋友。他有他的好,要亲近了,细细品味,剥开他多刺的外表,里面是跟你我一样,肉长的心。仰恩心里想着,却又无力说出来,只是不知道为了什么,这一刻想到玉书的瞬间,心里怎会疼得这般厉害,象是今生再不会相遇,而自己竟想不起与玉书说的最后的话,想不起最后的时光,彼此做过什么。

崇学发现仰恩的神智渐渐不支,整个人开始恍惚,手掌下的身体热得那么不正常,一双勉强睁开的眼,目光却是慢慢地扩散,他的嘴唇翕动,声音微弱:“我是比玉书幸运,他竭尽心力不能争取的感情,我,轻而易举地,得到了……得到以后,又该怎么办?崇学……”

那一瞬,心似乎给冰凉的手抓个紧,跳与不跳,都不由自主,崇学摒住呼吸,怕惊扰了仰恩微弱的气脉。

“到香港,坚持到香港。”凑近仰恩的脸,“仰恩?”

呼唤着,没有回应,那双日思夜想的眼目,竟已无法集中地看着自己,仿佛一束雪白的月光,照上人间草木的时候,向着四周分散了,散了。

“胡佛总统号”上的随船医生是个印尼华侨,中文不错。看过仰恩的伤势,皱紧眉头,直说耽误不得,等到香港的话,恐怕伤口要恶化。子弹夹在肩钾骨和肋骨之间,不深,应该可以拿出来。

“船上有手术的条件么?”崇学忧心忡忡。

医生摇了摇头,又低头查看了一下伤口:

“没有麻药,也无法提供输血的条件,但子弹射得不深,也没刮伤大血管,割几刀取出子弹,再缝合就行。消炎药不多,但坚持到香港应该没有问题,上岸以后再做进一步治疗。”

崇学摸了摸仰恩滚烫的脸,经验告诉他,子弹留在身体里,可能引起很多麻烦,可这么生生往外拿,又怕仰恩吃不了那苦,他向来果断,这会儿心中却难免犹豫不决。

“你要不要跟他商量一下?”说了又觉得没什么必要,受伤的人看上去也没什么神智了,医生于是说,“我回去取些药品过来,不管你们怎么决定,他的伤口需要消炎。手术器具我会一并拿来,做不做,你们说了算。”

说着出门取东西,有人随身跟上他,他心里自然明白,在到达香港之前,是不会有什么人身自由了。虽然船长没坦白吩咐,这人怎么看怎么象个得罪不起的大人物。

医生一离开,崇学把仰恩从床上扶起来,喂他喝了点水,见他在怀里蠕动了几下,才凑在耳边问道:“把子弹取出来好不好?能挺得住么?”

仰恩微微睁了眼,布满血丝,似乎看着他,却又没给什么回应。崇学一下下抹着他额前汗湿的头发:“挺一挺,我知道你能行!”

话虽这么说,他心里并没有数,毕竟仰恩自幼娇生惯养,没吃过什么大苦头,无论如何赌上一把,否则这般昏迷着熬到香港,再想抢救恐怕就来不及。于是暗暗地拿了主意,把帐都算我头上吧,崇学寻思着,等你好了,怎么报复我都答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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