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酷罗曼史(59)

听差挥着扫帚奋力扫了一阵,好容易在门前开辟出了一块干净地面,累的满头冒汗,棉帽子都要戴不住。正想直起腰歇一歇时,远处路上忽然响起了一阵汽车喇叭声。

听差觅声望去,心想这是谁家大年初一走亲戚呢?也出来的太早了一点吧!除非是往外县去的。

他正闲闲的琢磨着,那汽车已然开到眼前缓缓停下。紧接着前后车门一起打开,从车中跳出三个风尘仆仆的男子。为首一名是个高个子,天气这样冷,他身上却只穿了一件黑呢子大衣,头上歪戴着一顶盆式呢帽,耳朵冻得通红,好像两片山楂糕。后面那两位是类似的打扮,耳朵的颜色也红的很统一。

高个子站住了,仰头将何府大门上下打量了一番,然后就上前推了大门往里走;后面二人各拎着一个大皮箱,紧紧的跟了上去。

因这三人闯入的十分理直气壮,所以那被视为无物的听差不禁愣了一下,随即才反应过来,三步两步跑过去阻拦:““哎!我们这是何府,你们是干什么的?怎么不知会一声就往里走?”

高个子用手堵着嘴打了个喷嚏,然后一脚把听差踢了个跟头:“滚你妈的,我是你何七爷!这儿是我家!”

听差是新来的,对于何家七爷一直是只闻其名未见其人,此刻听了来人的话,就有些发怔,一翻身爬起来道:“您是七爷?哎哟,这……您看府里也不知道您今天回来……我这就通报太太去!”然后又扯着嗓子向四面八方的喊:“出来人啊!七爷回来啦!”

何太太今年五十多岁,生的白胖富泰,并不显老。初一清早上听说儿子回来了,她觉着这十分像是做梦。梦是有美梦和噩梦之分的,她自己也不能断定这个梦会归为哪一类型。

这何极卿本不是她的亲生儿子,双方又已经分开了六七年,其间因音信完全不通,所以本来稀薄的感情便更是日渐生疏。她如今对这孩子实在是难以再生出母爱了,不过家里有个儿子毕竟还是好的,何府这样大的一个门户,不能总由她一人支撑。振祺倒是个好的,可惜是娘家侄子,不姓何,再怎样栽培,总是不好出头露面。

对着镜子,她用小木梳蘸了生发油加细的抿了抿鬓角,问侍立在门口的听差:“七少爷走了这么多年,现在变样子了吧?”

听差想了想:“要说模样……倒没怎么变;不过除了模样,其它的地方全跟先前不一样了。”

她望了听差:“那是怎么话儿说的?到底是变没变?”

听差很认真的又思索了片刻:“就好像……人还是那个人,但魂却不是那个魂了。”

旁边的小丫头听了,就“噗嗤”一笑,插嘴道:“老李说话真瘆人,人啊魂啊的,要闹鬼吗?”

何太太回头瞪了小丫头一眼:“没规矩。”然后放下梳子,扶着她款款的站起来,且走且自语道:“唉……回家前怎么也不知会一声?这大初一的突然就……”忽然又停了脚步:“老李呀,把侄少爷也叫去东客厅,侄少爷还没见过七少爷呢。”

何太太走进东客厅时,脱掉了司令身份的何极卿,正捧着一杯热茶哆哆嗦嗦的暖手。

见何太太进来了,他放下茶杯,然后欠身一点头:“妈,我回来了。”

往年过大年初一时,家下的孩子们见了何太太,都要磕头拜年的。何太太没指望着这样大的儿子还能对着自己下跪,可是也万没想到几年不见,他竟会摆出一副同他那死鬼父亲万分相似的派头来。

那派头是一种高高在上的淡漠,仿佛周遭的一切都不入他的眼。轻描淡写的瞄一眼,就算是寒暄敷衍了。

一股气堵上了何太太的心口。

板着脸在首座上坐下来,何太太用眼皮搭了他一下:“宝廷,你这是从哪里回来的?怎么事先不往家中来个信儿呢?”

何极卿打了个极大的冷战,把那杯茶又端了起来,慢慢的呷了一口:“我从哪儿回来的……那个地方偏僻的很,说了妈也不知道。你老人家这些年身体还好?”

何太太淡淡答道:“我还好,只是上了年纪了,纵是小心保养,也总是这里疼那里酸的,请大夫来看呢,却又看不出什么毛病来。”

何极卿的身份发生了变化,可是一切的行为习惯还都是何司令式的。他一口一口的喝着热茶,沉默了半天后刚要开口,忽然门外响起一阵轻快的脚步声,随即房门一开,一名穿着蓝缎棉袍的青年笑嘻嘻的走了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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