义父(97)


晚饭时分吃元宵,叶崇义用汤匙舀起一枚咬了一小口,先是尝到了芝麻味道,就不喜欢,低头一看,发现元宵馅里面还夹了青红丝,越发不对胃口,索性将余下半枚元宵送到陆雪征面前,咕咕哝哝的说道:“我最讨厌这个味道!从小就不爱吃!”
陆雪征不挑食,张嘴将那半枚元宵吞了下去,而后笑道:“不爱吃就不吃,尝一口,应应景也就是了。”
说完这话,他又主动给叶崇义夹了几筷子好菜,哄孩子似的劝着对方多吃。叶崇义幼年被家人娇养惯了,吃起饭来挑三拣四,比那小学生做文章还要费劲。陆雪征见他越吃越困,最后竟是歪着脑袋闭了眼睛,咬着筷子尖要打瞌睡,便又气又笑。正当此时,电话铃声忽然隐隐的响了起来。
走廊内的仆人跑去接了电话,片刻之后却是推开餐厅房门,轻声禀报道:“陆先生,电话是打给您的。”
陆雪征以为是家里有事,便起身出门,下楼前去接了电话。拿起听筒“喂”了一声,那边随即响起了爽朗的回应:“嗨!老兄,是我!听没听出来我是谁?”
陆雪征大为惊讶——这是唐安琪的声音!


62匹夫有责...

唐安琪在电话里并没有多言多语,只说立刻要见陆雪征。而陆雪征对他惦念已久,自然是一口答应下来。
匆匆的穿上大衣走回餐厅,他一边系那扣子,一边故意板了脸,态度严肃的低声说道:“崇义,家里那边有点事情,我得马上回去一趟。”
叶崇义看他气色不善,当即关切的站了起来:“什么事?严重吗?”
陆雪征摇摇头,随后转身向外走去:“没什么,我回去看看就知道了。”

陆雪征乘坐汽车回到家中,果然是在客厅内看到了唐安琪。
唐安琪做长袍马褂的打扮,双腿大开的歪坐在沙发上,正在津津有味的嗑瓜子。一眼看到陆雪征走进来了,他一挺身站起来,对着陆雪征一笑:“陆兄!你好哇?”
陆雪征停在了唐安琪面前,不由自主的也笑了:“老弟,你这半年跑哪儿去了?”
唐安琪坐回原处,而后一拍身边位置,亲亲热热的唤道:“陆兄,你先请坐。说起我这半年的经历,当真是一言难尽啊!”

唐安琪嗑着瓜子,喝着热茶,将自己这大半年中的所作所为娓娓道来。原来自从七月兵败之后,他带了几名忠心的卫士撤离战场,本是想要南下逃命的,然而城外四野战火连绵,他们虽然换了便装,但是身上总还多少残留着丘八气息,走在日占区的地界上,分外危险。其中唐安琪细皮嫩肉,倒还好些;那几名卫士常年戎装打扮,额头上皆印着军帽勒出的痕迹;一双手伸出来,因为用枪太久,所以老茧俨然,也和寻常百姓颇不相同。日军一旦捕到具有如此特征的青壮年,必会当场枪毙,不留活口;而唐安琪舍不得抛下这几名卫士,只得是带着他们东躲西藏。
他们越是躲藏,境遇越是狼狈潦倒;若非机缘巧合,得到了同道中人的救助,那他们现在即便不死,也不知会是个什么惨象了。
他们是战场上的孤儿,失去了所有后盾。如今总算遇到了同志,他们自然而然的就汇入其中,加入了军统设立在天津卫的潜伏组织。

“我只当我早死在战场上了。”唐安琪大喇喇的笑言:“所以如今每活一天,就算我赚了一天。一旦撞到鬼子枪口上了,我一闭眼睛——”他将双手一摊:“二十年后又是一条好汉。”
陆雪征点了点头,而后若有所思的一笑。
唐安琪察言观色,见他神情平静,仿佛对于一切都了然于胸,便直奔主题,压低声音说道:“陆兄,我今天来这一趟,正是无事不登三宝殿……”
陆雪征没等他说完,直接就开口问出了一个字:“谁?”
唐安琪略顿了顿,随即清清楚楚的答道:“相川莲。”
陆雪征垂下眼帘思索片刻,然后才做出了恍然大悟的反应:“哦,想起来了,那个相川大将。”
唐安琪沉默半晌,末了扭头望向陆雪征说道:“没有酬金。”
陆雪征没看他,盯着瓷杯内清澈透绿的碧螺春答道:“没关系。”
唐安琪也转向了前方,嘴角噙着一点笑意,轻声说道:“没有酬金,可是比你接过的所有生意都要危险一万倍。你成功了,是无名的英雄;你失败了,就……”
陆雪征抬手拍了拍他的后背:“没有失败。我活了三十多年,唯一的事业就是杀人。相川莲也是人,只要是人,我就能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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