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秒(12)

等她笑得快喘不过气了,他才停下来,额头轻轻抵住她的前额,“去医院看过了么?”

“看过了。”她腾出手来抱住他的脖子,两人挨得那么近,近到甚至可以在黑暗中看清对方含笑的眼睛,“没什么问题。我很健康,孩子也会很健康。”

“那就好。”从她身上翻下来,赵亦晨打横抱起她往卧室走,“要注意点什么?能不能上班?”

“这会儿能上班,后期可能不行。”

“没事,我养你。”拿脚拨开卧室虚掩的门,他把她放上床,没开灯,直起身子就想转身去客厅,“你先躺着,我去打个电话问问我姐,她知道这阵子吃什么好。”

“诶——这时候打什么电话,都几点了。”胡珈瑛眼疾手快地拽住他的胳膊,“赶紧睡吧,明天再说。”

“行。”他脑子里还没意识过来凌晨三点意味着什么,只是觉得高兴,下意识地就顺着她,脱了衣服换上床头的睡衣,掀开毯子在她身旁躺下,伸了手把她搂进怀里,早没了困劲:“我们是不是该给孩子想名字了?知道是男是女了吗?”

胡珈瑛推推他,嫌他没洗澡,“还早,再过几个月才知道。”

他想了想,“再过几个月就要生了吧?”

“还要八个月才生,你怎么这点常识都没有了。”卧室里光线比客厅更暗,他看不见她的表情,却听得出她是笑着说这话的。

赵亦晨也笑,他觉得他这一整个月笑的次数都没有这晚多,“一高兴就忘了。”

说完又想起她追着他下楼给他开灯的事,便说:“下次记得别追出来给我开灯,不安全。”

“那你自己要记得开。”她不轻易答应他,“楼道晚上黑,别还没到现场就摔掉门牙了。”

他笑笑,亲了亲她的额头,“都听你的。”

作者有话要说:

女儿快出场了。

当年有孩子的时候那么激动。如今都物是人非了。

第7章3-2

一九八七年初,寒潮南下,与沿海涌来的热流相撞,挤压成了南方城市的回南天。

许菡天不亮便睁开了眼,揭开潮湿发霉的被子,推醒身边的老人。他就是在她被大黑狗咬伤后把她背到城里讨饭的老人,姓马,别的叫花子都叫他马老头。那会儿马老头趁着许菡还留了一口气,成天带着她上人多的地方讨饭。有一回碰上鸣警笛,街上的大学生开始四处逃窜,马老头也跑,卷了铺盖跑,唯一落下的就是许菡这个活生生的“孙女儿”。许菡躺在地上不动,她动不了。有人从她身上踩过去,有脚板碾过她的胳膊,但都没把她踩死。她吊着最后那口气,睁着眼睛,看着青白的天和黑色的人。

后来警笛远了,大学生跑光了,马老头回来了。

“丫头,还留着口气呀?”他蹲到她身边,手里拿着块饼,一边打量她半死不活的样子,一边大口大口啃着饼。饼里的碎馅掉下来,砸在许菡脸上,又掉到了沥青的路上。许菡不吭声。

马老头啃完了饼,捏起那绿豆大小的碎馅,塞进了她微微张开的嘴里。

从那以后,他每回买了饼回来,都会分给她一小块。他喜欢吃带馅的饼,白菜馅。

许菡胳膊上的伤就一天天见好了。她没死,马老头还是带着她到处讨饭。他给她两条细瘦的胳膊画脓疮,往她脸上抹煤灰。一到了马路边,他就让她跪在他旁边,自己也跪下来,在破铁碗跟前抹眼泪。

马老头是个独眼,脚有点坡,瘦骨嶙峋,一年四季披着件破旧发臭的军大衣。他说他打过仗,眼睛就是被子弹打瞎的,军大衣也是上过战场留下的。许菡不信他。她知道那军大衣是从计生委后院的垃圾桶里翻出来的,就跟他俩身上盖着的棉被一样。至于他那只眼睛究竟是怎么瞎的,许菡不知道。但独眼总归有个好处:一个独眼的老人领着一个浑身脓疮的孙女儿,就算不编故事,光往那儿一跪,抹两滴眼泪,便会有硬币哐哐掉进破铁碗里。

他们白天讨饭,晚上睡在火车站,早晨天光未亮就摸黑去计生委的院子里捡破烂。有次许菡翻墙时脚下打了滑,被当做小偷逮住毒打了一顿。第二天夜里,马老头就领她去偷光了一个干部屋里的钱。大约都是罚款罚来的,数得马老头手发抖。

那晚溜出院子之前,马老头对着墙上“计划生育好,政府来养老”的标语恶狠狠地吐了口痰。

很久以后许菡才知道,他其实不识字。

马老头偷到了钱,吃的还是白菜馅的饼,睡的还是火车站。

没人听说计生委失窃的消息,那些个大小干部照样忙碌奔波,席不暇暖。许菡和马老头却再没去过他们的后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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