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秒(135)

站在前面的带队老师侧过脸,示意胡珈瑛答应。

瞥见他投过来的视线,她点头:“好,谢谢王律师。”

弯腰道谢时,她合眼,记起胡凤娟头一次念她名字的模样。

“珈瑛。”她语气温柔,眼角的每一条皱纹里藏着笑意,“就叫珈瑛。”

王绍丰的办公室里只站着一个女人。

她倚在窗边,一手抱着腰,一手捏着一根香烟,穿的一身米色旗袍,还有绿色的针织开衫。胡珈瑛停到门边的时候,女人刚好交叉起脚踝,吐出一口烟圈。只看清她的脸一瞬,胡珈瑛就认出了她。

低下眼,胡珈瑛叩了叩敞开的门板,“您好,我是新来的实习生小胡。”

女人的脸隐在香甜的烟雾后头,默默无声。

半晌,她才说:“我姓周。”

她姓周。周楠。

“周小姐您好。”胡珈瑛仍然低着脸,只看见女人旗袍衣摆底下纤细的腿,“我去给您倒杯水。”说完便转身走向茶水台,碰了碰电热水壶。

指腹贴着热水壶的外壳,就能触到扎手的热气。壶里的水滚烫。

“你全名叫什么?”拿起水壶的时候,她听到窗边的周楠开了口。

水壶边的托盘里有两只干净的玻璃杯。胡珈瑛拿起水壶,给其中一只盛上水,“我叫胡珈瑛。”

“胡珈瑛。”女人念了一遍她的名字,停歇片刻,而后问:“这是你真正的名字?”

胡珈瑛手里的动作一顿。杯里的水没有盛满,留着一段不深不浅的口子,水面细微地震荡。她垂眼,又给另一只杯子倒了水,“对,我是A大的实习生。”

汩汩水声中,周楠的声音平静而随意:“你以前告诉我你叫丫头。”

“周小姐您可能认错人了。”放下水壶,胡珈瑛端起一杯水,转过身对她一笑,“我家是农村的,读大学才来的X市。”

周楠微微启唇,唇齿间再度溢出一股烟气。

“你现在大几了?”她问。

“大四了。”

“那就当我认错人了吧。”在窗台上的烟灰缸里摁灭了烟头,她侧过脸,视线移向自己的手背,“怎么想到要来律所实习?以后想当律师吗?”

“有这个意愿。”端着水走到她跟前,胡珈瑛两手把水杯递给她,“小心烫。”

烟雾慢慢散开,阳光打进屋内,映出空气中浮动的飞尘。胡珈瑛再次看清了周楠的脸。她垂着眼睫,弯弯的眉毛,柳叶似的漂亮。她看起来是没变的。只有耳垂上的耳洞已经长合,留下一点浅浅的印记。她没戴任何首饰,长发盘在脑后,耳边垂下一缕乌黑的发,贴着白净纤长的脖颈,滑进针织衫的领边。

“如果想做刑辩方向的,可以考虑跟着王绍丰做徒弟。他也算是省内刑辩数一数二的了。”伸出一只手接过那杯水,她忽然转眼看向胡珈瑛,巴掌大的瓜子脸背着光,牵动嘴角笑了笑,“现在师傅难找,你要有困难,随时通过他联系我。”

那天夜里,胡珈瑛又梦到了那条洒着水的楼道。

她扶着湿冷的墙,一步步拾级而上。经过三楼,路过四楼。她听到自己的哭喊声。

脚下的步子一歪,她扑倒在最后一级台阶前,身体不受控制地往下滑。她挣扎,抓挠。粗粝的水泥地磨破她的手指,磕出她的牙齿。她嘴里含着血,喊不出一个字。

她摔出那堵破洞的墙,摔在那个死去的人身旁。他四仰八叉地倒在那里,只穿着裤衩,睁着眼,张着嘴。胡珈瑛侧过脑袋,看到一条肥腻的白色小虫钻出他的眼睛,一点一点拱动身体。

猛然从噩梦中惊醒,胡珈瑛喘着气,借着宿舍走廊透进来的光,寻到了床头那一抹蚊子血。头顶的床板动了动,是秦妍翻了个身,在梦中发出一两句含糊不清的呓语。胡珈瑛合上眼,在黑暗中平复呼吸。

直到一月初,实习期结束,她都没再见过周楠。

南方的冬季姗姗来迟,为这个暖冬赶来一阵急寒。胡珈瑛开始到各个律所面试时,也裹上了厚重的大衣。

与她一同面试的大多是男性。她往往到得早,便一边熟悉周围的环境,一边打量这些陌生的面孔。或年轻,或年长。有人惴惴不安,有人沉着冷静。每个律所面试的方式不同,有时五六个人一起,通常男多女少,分给姑娘的时间也从来不长。

胡珈瑛奔波一个月,面试过的七间律所都没有回应。

临近新年,她带着教授的推荐信,到市内一间律所参加年前的最后一场面试。

负责面试的是两位男律师,一个年过五旬,一个不过三十。胡珈瑛和另外五个应届生一起,被安排在最后一拨。走进会议室后,她挨着一个姑娘,坐在了靠边的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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