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秒(4)

“钱都没了?”

“我只装了几块钱在包里,存折藏内衣里了,没被抢。”她笑笑,终于拿沾了水的手拨了拨他的胳膊,示意他松点劲,“出来前四处打听过,知道该怎么办。”

这回答倒是意想不到的。赵亦晨愣了愣,而后微微低下头,轻笑一声。

“笑什么?”胡珈瑛转过头来看他。

“笑你聪明。”他抬手替她把垂在脸庞的头发挽到耳后。

那时候从农村进城的,有大半走了弯路。像李君那样最终锒铛入狱的也不在少数。但赵亦晨没有怀疑过胡珈瑛的话,他相信她聪明,运气好,所以他后来才有机会遇上她。

直到二零零六年,胡珈瑛失踪五天后,吴政良把赵亦晨单独叫到了办公室。

“小赵,你知不知道你岳父岳母的名字?”

“胡义强,胡凤娟。都是胡家村的人。”

吴政良坐在办公桌后的椅子上,微微皱着眉头,搁在桌面上的右手握了一支铅笔,笔端一下一下点着桌沿,嗒,嗒,嗒,嗒。

“老刘带人去胡家村调查过了,”半晌,他才重新开口,“胡义强和胡凤娟夫妇确实有个女儿叫胡珈瑛,他们死后也把遗产都留给了她,供她去城里读书。但是胡珈瑛在学校的档案里登记的家庭成员不是胡义强和胡凤娟。她的户口是买来的,身份证也是买的。胡家村的人说,胡义强和胡凤娟结婚十几年,一直没有孩子。有一回他们夫妻两个去东北探亲,一年之后回来,就带着胡珈瑛。当时她已经十二三岁了。”

赵亦晨沉默地站在办公桌前,脸上的表情没有一丝一毫的变化。

而吴政良抬起头,对上他的视线,一双眼皮略微下垂的眼睛看进他的眼底,仿佛能看穿他的一切:“她跟你说过她是生身父母过继给胡义强和胡凤娟的吗?”

“没有。”他说。

“我们又联系了东北那边的派出所,明确了一下这个事。但是胡义强在那边的亲戚也无儿无女,他们一家子恐怕都是有这个不育的基因。”吴政良依旧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的脸,“小赵,胡珈瑛很可能是胡义强夫妇从人贩子手里买来的。”

赵亦晨立得笔直的身体终于细微地一动。他不语几秒,才动了动嘴唇。

“她没跟我提过。”

“你说她大学是半工半读,她在哪里打工?”

“一家餐馆。她没告诉我餐馆的名字。”

“你们大二认识的,她当时经济状况怎么样?”

“不太好。”

“我听说她毕业之后就进了律所,跟了王绍丰这个师傅学习。”目光落回手中那支铅笔,吴政良不自觉减缓了用笔端轻敲桌面的频率,就像他的语气,不紧不慢,引他进入一个极有可能激怒眼前这个年轻人的逻辑,“当时毕业生进律所很难,要找个师傅带更难,尤其是像王绍丰这种资深的老律师。”

“她说王律师觉得她有实力。”赵亦晨语速平稳,却几乎是在他话音刚刚落下时就开了口。

吴政良知道,他已经猜到了自己要说什么。

“那她说过她那三年给王绍丰倒贴学费的事没有?”吴政良继续问道。

赵亦晨再次沉默下来。

最后他说,“没有。”

放下手中的笔,吴政良抬起左手搁上桌,十指交叠。

“小赵,我下面的问题可能有点难听,但是希望你能保持冷静。”他望向赵亦晨的眼睛,缓慢地、不容置喙地问他,“你和胡珈瑛是夫妻,你最清楚。在你之前,她还有没有过别的男人?”

那天下着雨。十月的天气,在这座南方城市,依然没有带来半点凉意。

赵亦晨听得到此刻头顶吊扇呜呜转动的声音,意识却已经回到了二零零零年六月的那个晚上。那天白天,他和胡珈瑛到民政局领了结婚证。夜里他们挤在出租屋那张小小的床上,第一次睡在了一起。

她很疼,疼得一直在哭,但没有流血。赵亦晨知道她从前在农村干重活,没流血,很正常。因此他没有问她,只是把她搂进怀里,摸着她的背给她顺气,亲吻她的发顶。

胡珈瑛很少在他面前掉眼泪。那晚是她哭得最厉害的一次。

有那么一个瞬间赵亦晨甚至觉得,她哭并不是因为疼。

而他能做的只有给她一双坚实的臂膀,让她有个能够安睡的地方。

一晃十五年过去,赵亦晨还能梦到胡珈瑛偎在他身边熟睡的模样。

他以为她回来了,他想问她这九年她去了哪里。可是看到她睡得又沉又香,他没有叫醒她。梦里她还挺着大肚子,肚子里是他们俩的孩子。他撑起身子,替她翻了个身。他记得医生说过,孕妇不能长时间侧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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