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秒(97)

“一般是为了人体器官。”赵亦晨给自己系上安全带,“也有送去黑市拍卖的,当性/奴。”

周皓轩缄口不语。

“老赵。”十余秒之后,他才再度开口,嗓音恢复了一开始的沙哑,“多的我就不说了,你自己拎得清。我只提醒你,不论事情真相如何,不要再冲动,行吧?”他用力抽一口烟,吸气的声音清晰地传进赵亦晨的耳中。又过了会儿,他吐出一口气,“当初监狱里你把曾景元揍了的那事我还记着。不仅没结果,你自己也没少吃苦头,是吧?所以不要再有第二次,ok?”

换挡踩下油门,赵亦晨把车开出巷子,“我知道。”

电话那头的周皓轩从嗓子眼里哼出一个音节。

“等把事情查清楚以后,这事儿就算彻底过了。”他说,“都是男人,要拿得起,放得下。”

副驾驶座上,被耳机线缠得紧紧的MP3滑到了座椅的一角。

赵亦晨抬眼,从后视镜里看到自己的脸。

冷漠,疲惫。眉梢眼角瞧不出半点情绪。

那支MP3里仍旧只有一个音频文件。

十一秒的录音,得不到回应的求救。

“我知道。”他听见自己的声音。

他知道。

但他做不到。

第41章18-1

一九九零年一月二十四日,许菡离开了吴丽霞的家。

那天气温很低,打开窗户便有冷风灌进屋子,张嘴能呵出一团白气。许菡穿上旧棉裤和旧袄子,摸黑背起她的旧书包。跟来的时候一样,书包里装着课本,笔,还有那本蓝皮的字典。

她站在书桌跟前,摸了摸那件蓝色棉袄的衣袖。桌子上还摊着一套新的课本,是吴丽霞给她买回来的。元旦之前,许菡考过了小学的入学考试。吴丽霞告诉她,等春节一过,她就能跟万宇良一起上学。

松开蓝袄子的袖管,她最后看一眼练习本上没有写完的数学题,转身走到床头柜边,垂眼望向相框里吴丽霞丈夫的遗照。她双手合十,闭上眼睛。

“求你保护他们,如同保护眼中的瞳人。”

小声地祈祷过后,她张开眼。

照片里的男人在黑暗中望着她。一如她最初见到的样子,黑白的颜色,肃穆的神态。

许菡想起万宇良说过,要变成像他一样的警察。

客厅里静悄悄的。小卧室没有光,也没有声音。许菡把写着“谢谢”的字条压在餐桌的被子底下,杵在一旁看了看。她汉字写得不漂亮。万宇良把他的字帖给她练过,但她练得不久,还是写得歪歪扭扭,不好看。

从书包里掏出一支笔,她趴在餐桌边,借着窗外路灯的灯光,在“谢谢”后面加上个小小的“你”。

写完后盯着它瞧了一会儿,她又埋下头,一笔一划,在“你”后头添了一个“们”。

街头亮着一盏孤零零的灯,巷内空无一人。

临走时,许菡停在路灯底下,回望一圈静谧的街巷。街角的垃圾桶里一阵窸窣,一条老狗走出来,抬起脑袋朝她看过来。秃毛,满身的癞痢。许菡见过它。

走远的牙子贴着墙根的阴影,扭过头来冲她扔了一颗小石子。老狗听见动静,掉头跑开。它踢翻垃了圾桶边的塑料袋,脚步啪嗒啪嗒,又轻又快。

许菡转身跑向牙子,没再回头。

牙子姓蔡,曾景元叫他蔡老。他尖嘴猴腮,一双眯眯眼,眼仁儿精亮,总是咕噜咕噜地转。

蔡老八岁起就偷东西。他偷玉米,偷鸡,也偷猪圈里的猪崽子。长大以后,他偷钱,还偷小孩子。他偷了大半辈子,从没被逮住过。

“有一回倒是险,”他在臭气熏天的长途汽车上告诉许菡,“荷包刚摸到手,就被一个条子的男娃发现了。那男娃一叫,条子就上来追。骑着车追的,车轱辘都要跟上来了,结果一台小轿车横过来,转背就把她给撞飞出去。”拿脏兮兮的手比划了一下,他咧嘴笑起来,两条裂缝似的眼睛眯成细细的线,“我看着那条子就这么飞出去呀。还是个女的,摔到地上,估计活不成。”

车子拐上坑坑洼洼的大道。摇晃颠簸中,许菡一语不发地坐在靠窗的位子,怀里抱着脏兮兮的蛇皮袋,眼睛盯着沾了泥点的鞋尖。

他们搭了一天一夜的车。第二个凌晨,大巴在邻省边界的火车站停下,蔡老扛上蛇皮袋,带着许菡一步步颤颤巍巍地爬下了车门。站台只有一个,候车室里挤满了人。小卖铺的锅里煮着茶叶蛋,白布盖上热玉米,隔开腾腾上窜的热气。有人缩在座位上嗦面条,有人仰着脑袋打鼾,也有衣衫邋遢的老人穿着厚实的棉袄,紧挨着蜷在墙脚,屁股底下只垫一层薄薄的报纸。

蔡老从贴身的兜里掏出零钱,买了根玉米。他领着许菡走到墙边,蹲下身坐到蛇皮袋上,又拍拍身旁的地板,让她也坐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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