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暴眼(57)

“我们谈点别的吧。谈这个没什么意义。”我感觉到自己皱起了眉头,无法掩饰面上烦躁的表情。脑海中恍然间浮现出那天他砸伤我脑袋之后,那只小白鼠在养殖箱里惊慌失措的影子。我便问他:“魏琳三百三十六号怎么样了?”

或许是没有想到我会突然问这个,秦森闭口不言了两秒,才回答:“很好。”

我莫名地松了口气,转头看向窗外。

“快到生产期了。”忍不住喃喃自语,我顿了顿,又略略失神,“我什么时候会再有个孩子?”

他再次陷入了沉默。

“再要个孩子,”不知道过了多久,秦森的声音才又一次钻进我的耳朵里,平静得叫人听不出任何情绪,“能让你更好受一些?”

“你觉得呢?”我回过头看他,“你觉得可以弥补遗憾吗?”

与我对视了数秒,他张开嘴唇,不带情绪地吐出两个字:“不能。”

“不能。”鹦鹉学舌似的重复了一遍,我挪了挪脑袋,靠上背后竖起的枕头,避开他的视线朝窗户的方向望去,“我也觉得不能。”

接下来大约有五分钟的时间,我们谁都没说话。外头淅淅沥沥的雨似乎都下到了屋子里。我耳边只剩下雨声。

“我们从来没有好好谈过那件事。”秦森第二次打破沉默时,雨声才逐渐远离。

“你不是都知道了吗?”不去看他,我盯着外边铅色的苍穹,那种颜色让云层都变得十分沉重,“他寄给了你录影带。”

“我没有听你说过。”出乎我预料,他语气平缓而笃定,“你从来不提。”

“没什么好提的。痛苦的事情还需要不断去回想吗?”

“你的创伤后应激障碍很严重。你需要找个人谈谈。”

“创伤后应激障碍?”我麻木地张合着嘴,“我以为是反社会型人格障碍。”

这句话终于令他静默了片刻。

“你需要找个人谈谈。”然后他又重复。

“跟你谈吗?你是要给我做心理咨询?”我回头迎上他的视线,感觉到自己笑了一下,“秦森,你现在也是病人。我们都病了。你忘了吗?”

和我想象中的一样,他面无表情地枯坐在床边,维持着最开始的动作,就好像从头到尾都没有动弹分毫。但就在我笑的时候,他的腮帮细微地动了动。

“谈谈。”两秒过后,他坚持,“谈你记得的。”

“我全都不记得了。”后脑勺靠在柔软的枕头上,我疲惫地合眼,隐约知道他要问什么,因此信口编造谎言,“回避和麻木造成的选择性遗忘,这是创伤后应激障碍的症状之一。你知道的。”

“五天前陶叶娜和你在厨房聊过几句。”秦森却不像俞美玉那样单纯,而是镇定地直入主题,“之后你情绪极度不稳定。你问过我,我是不是怪你。”

顿了顿,他声色平淡地陈述事实:“你记得。至少记得其中一部分。”

我睁开眼对上他的眼睛。

他也正在看我。

“不要骗我,魏琳。”他说。

雨声又渐渐近了。我眼前亮起一团火。跳动的火舌碰到了我的脚,要将我吞卷入腹。在灼烧带来的疼痛侵袭大脑之前,恐惧率先将我侵吞。我听到了我的声音。比后来任何一次哭喊和请求都要刺耳的声音。

“是我选的。”我告诉自己,也告诉秦森,“是我。”

他好像抱住了我。我不太确定。

我的脑袋里只剩下一句话。那同样是一个事实。

是我杀了孩子。

是我。

☆、第二十五章

我惧怕火。

比起死亡,我更惧怕火。

至于其中的原因到底是什么,我不能确定。只记得我父亲曾经说过,我在两岁那年经历过一场火灾。当时他和母亲都不在家,只有保姆留下来照顾我。恰好是冬季,我午睡的时间长,保姆小憩了一会儿,便如常趁着我还在午睡的时候出门闲逛。但那天她一时疏忽,忘了关掉她睡的副卧的电热毯。副卧紧挨着父亲储酒的小房间,不久就酿成了大火。

后来母亲每每提起那场火,都要拉着我的手掉眼泪,说我福大命大,没有被烈火烧死,也没有被浓烟呛死。倒是作为当事人的我,因为年纪太小,对这件事并无印象。可是我潜意识里怕火,只要见到那团小小的、发亮的跳动的火焰,就会感到毛骨悚然。因此从小到大,父亲和母亲都没有在我面前点过蜡烛。父亲戒了烟,不再使用打火机。甚至在过年时,我们家也不会划火柴放鞭炮。

接触火的机会少,我几乎都要忘了那种深埋在我潜意识中的恐惧感。

我也没有机会确认,那究竟是强烈到何种程度的恐惧感。

直到三年前那个人把我推到火堆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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