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劲把住车头,为做到心无旁骛,只差念出南无阿弥陀佛。
四月初风已暖,似情人的亲吻,吻过周身湿润皮肤。
楚楚靠着他,听着风声,看过这城市一街一角,未尝到金钱帝国的繁华,却体会饮水亦心甜的纯恋。
这时候更要发一小会傻,向上帝祈愿,愿这条路无穷无尽,愿引擎永不罢工,愿与他走到天涯海角世界崩塌。
“肖劲……”她的唇离他的耳只剩三英寸距离,然而她的话都被风带走,没能落进他耳膜。
她心中藏微涩,有口亦难言。
车停在圣慈医院,一早便有熙熙攘攘人群穿过街道带着一张张沮丧的挣扎的脸孔到此求医。
阳光太烈,照得人睁不开眼。
楚楚抬手遮阳,眯着眼疑惑道:“你带我来医院见谁?”她明明听安琪讲,肖劲是老来子,父母早已经过世,难道还有其他长辈?
上帝啊,见家长吗?她的白衬衫牛仔裤是不是过于随便?早知道无论是乘摩托车还是三轮车,绝不该换掉那身令她一瞬间成为三十五岁肖太太的紧身裙。
“病人。”
“我当然知道是病人。”
他无从说起,她闷得快要心脏病发,两个人各怀心事上到主楼十四层,肾脏科似菜市场,车水马龙。
肖劲在人群中找到一位白发老太,另有一位头发枯黄着装朴素的中年妇女在身边作伴,两个人提着两只塑料袋慢慢从透析室走向电梯口。
肖劲跟上去,“大姐。”
老太回头,双眼浑浊,见到肖劲才得片刻清亮,“阿劲,你怎么来了?礼拜六不用做事?”
一旁中年妇女跟着喊,“三叔。”
肖劲点点头,拉过楚楚,“这位是江小姐,是雇主。”
老太立刻堆满笑,殷勤迎上,“江小姐,多谢照顾,我们阿劲有做的不好的,还请你多多包涵。”
“不……他很好,非常好。”她紧张到差一点把讲出口。
肖劲接过两只庞大塑料袋,一手扶着老太慢慢向前走,后面吊着一只长尾——竖起耳朵偷听的江楚楚。
肖劲说:“我听嘉怡讲,你的病又有加重,医生建议你住院观察,怎么不肯听医生话?”
老太瞪一眼身旁女士,拉住肖劲说:“不要紧,医生讲话都好爱夸张,我自己的身体自己还不清楚?天天吃得好睡得好,再歇两天都可以出门搵一份工。”
老天身旁被称作嘉怡的女士低头垂泪,犹豫许久,仍不敢开口反驳。
然而肖劲早已经作出决定,“今晚劳烦嘉怡收拾行李,明早我去屋村接你入院。”
老太急得要落汗,“不用不用,你听医生讲,金山银山都送给医院。我好得很,做完透析样样都好,根本没必要住院。”
“我已经交完入院费用。”
“傻仔,何必浪费钱。天大的开销,完完全全是无底洞,省下来给你买房结婚多好。”
肖劲腼腆地笑了笑说:“等我结婚还要等十年,先把你的病治好。”侧过头问身旁女士,“嘉怡,肾脏排期怎么样?”
“还在等,医生说大有希望。”
老太立刻否定,“早死晚死都是死,换又怎样,不换又怎样?搞不好死在手术台上,浪费钱。”
肖劲安慰她,“放心,钱我已经准备好。”
“唉……全怪我,得一个富贵病,要死不死,年年月月拖累你。”
“一家人,谈不上拖累。”他沉沉稳稳,对生活波折已然无所畏惧。
老太红着眼侧过脸看楚楚,“江小姐,我们阿劲从小受苦,好不容易还完债还要受我拖累,以后他做人做事有缺漏,劳你对他多一点谅解。”说着说着,要哭,“小小年纪上战场,队内受鬼佬欺负,哪里危险都派他去,从中东到波黑,吃过多少苦受过多少伤……到现在肩上还有弹片……我没照顾好他,我对不起爸妈……”
楚楚被老人的眼泪逼得手足无措,不得已抬眼投向肖劲,求援。
他扶过老太,“我送你们回去。”
出门招手拦下一辆红色出租出,老太摆手推辞,每日做小巴到医院报道,可省一笔“庞大”费用,肖劲递给嘉怡两张红钞,既要定时汇款,还要临时付车资,但他任劳任怨,期间连皱一皱眉都不曾有。
出租车留下一串黑色尾气,鱼一样融进前方车海人潮。
肖劲立在路旁,成为低头步行的人群间一座直立的标杆。然而他依旧描画一张生人勿进脸孔,隔着圣慈医院绿树满地的庭院望向她,即便最终到相同地点,但两个人同时保持缄默,异常默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