佳期如梦(42)

佳期看了一下手表,已经十点四十五,这么晚去了哪里?不是不滑稽,他还是个病人。

她把手机拿出来,在电话簿里已经翻到了阮正东的名字,迟疑了一下,最后还是没有按下拨出键。于是坐在走廓的椅子上等,抱着保温桶,像抱着一只猫,暖暖的。这层楼没有别的病人,所以安静得出奇,护士站那头隐约传来一点细微的人语,过得片刻,又重新岑静。

走廓里也有暖气管道,就在长椅旁边,暖暖的让人倦意顿生,她几乎要睡着了。可是意识刚刚一迷糊,头就不知不觉垂下,下巴正好重重撞在怀里的保温桶盖上。“砰”一声,疼得她雪雪呼气。不远处仿佛有关门声,她人还有点迷糊,心想是不是值班的护士换班了,于是把保温桶随手搁在长椅上,一只手揉着下巴,抬起另一只手看表,已经十二点了。

佳期从医院出来,午夜的空气寒冽,冻得她不由打了个哆嗦。幸好还有的士在门口等客,上车之后佳期才想起来保温桶被自己忘在长椅上了,匆忙对司机说:“师傅,真对不起啊,我忘了东西。”幸好司机倒是和气:“没事没事,你去拿。”

她匆匆忙忙又跑回去,从大门到住院楼有颇长一段距离。晚上走起来,更觉得远,幸好还有电梯可以搭。出了电梯顺着走廓转个弯,老远已经看见长椅上空空荡荡,什么都没有了。

她的脚步不由得慢下来,走廓两侧隔很远才有一扇门,几乎每扇门都关着,唯一一扇虚掩着,从门的fèng隙间透出橙色的光,她放轻了脚步,屏住呼吸。

从两三寸阔的fèng隙里望进去,窄窄如电影的取景,阮正东整个人深深的陷在沙发里,只能看见他的侧脸,他一定坐在那里很久了,因为他嘴里含的那枝烟积了很长的一截烟灰,也没有掉落下来。她几乎不敢动,只能顺着他的目光望出去,茶几上放着她那只保温桶,鹅黄色的桶身,上头还画着两只绒绒的小鸭子,在落地灯橙色的光线下,温暖如两只小绒球。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才直起身来,佳期以为他会站起来,但他只是掐熄了烟头,重新拿了一枝烟,划火柴点燃。

一点小小的火苗,照着他的脸,幽蓝的一晃,又被他吹熄了。

他伸出手去,用食指触摸那保温桶外壳上画的两只小鸭子,动作很轻,仿佛那是两只真正的小鸭,指尖顺着那小绒球的轮廓摸索着,小心翼翼。过了一会儿,也不知想起了什么来,自顾自微笑。

他笑起来很好看,眼角深斜飞入鬓,唇线抿起,弧度柔和。

佳期将头抵在门侧,忽然落泪。

谁知阮正东竟然会回头:“是谁?”

她吓了一跳,不由自主咳嗽了一声,声音还是哑哑的:“是我。”

门被完全推开,她整个人沐浴在橙色的细细光线中,他并没有转过身来,仍是侧面对着她。过了好一会儿他才问:“你怎么又回来了。”

她慢慢的走近,说:“我没有等到你。”

他沉默不语。

她没有再说话。

最后,他说:“何必要回来呢,很多时候其实永远也等不到。”

佳期固执而轻声:“可是你一直在这里。”

他终于微笑,却转开脸去:“也许哪天就不在了。”

佳期觉得凄惶,心里空空的,空得叫人难受,让她不能不说话,她又咳嗽了一声,说:“吃馄饨吧。”低头打开保温桶的盖子,馄饨焖得太久,早已经糊了汤。面皮都散开来,馅全浸在了汤里,汤面上一层浮油,连细碎的芫荽都已经发黑,汤面上微微的震动,细小的涟漪,原来是自己又掉了眼泪。她咳嗽了一声掩饰过去,捧着保温桶转过身去:“不能吃了,我明天再给你做吧,明天我再来。”

一直走到门口,她都没有回头。

他突然几步追上来从后头抱住她,那样猝不防及,那样大力,保温桶从她手里飞出去,骨碌碌滚出老远,汤水淋漓狼籍的泼了一地。

他将她的脸扳过来,狠狠的吻她,仿佛用尽了全部的力气,吻她,将她死死的箍住,那样紧,如果可以,仿佛想要揉进自己的身体里去。

泪是咸的,吻是苦的,血是涩的,所有一切的滋味纠缠在舌齿,她几乎无法呼吸,肺里的呼吸全都被挤了出去,而他那样急迫,就仿佛来不及,只是来不及。这世上的一切于他,都是来不及。

他终于放开手,可是他的眼睛还近在咫尺,那样黑那样深,倒映着她自己的眼睛,里头有盈盈的水雾,仿佛凝结。他说:“请你原谅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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