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耳(88)

这是生平最艰难的一次旅途,我的双足站得几近麻木,随时闭上眼睛就可以随时进入短暂的梦乡。我终于明白人最强大的是内心,只要心之所想,翻越千山万水,总能抵达。

火车渐渐驶出天津站。还有一站路,我将和他呼吸同一个城市的空气。想到这里,我精神百倍,一夜的疲惫被格式化,神奇消失。清晨的曙光中忽然接到他的电话:“小丫头,你在哪里呢?”

“火车上,下一站北京。”我得意洋洋,“准备接驾!”

那边迟疑了两秒种,然后说:“靠,我在上海站。”

这真是史上最绝望的一次错过,我们为彼此想要制造的惊喜付出的最无聊的代价。

一切的起因只为两个字:爱情。

爱情让人疯狂且弱智。看来这话谁也不能反对。

1

见到他的第一眼,我完全没有认出他来。

他理寸头,白色棉布的衬衫,宽大的运动裤,球鞋。两只耳朵很大,显得很特别。朝着我直迎上来,喊我:“嫂子。”

我被他喊红了脸,连忙往身后看看,疑心他认错了人。

“漾哥在赶回来的路上,吩咐我来接你。”他说,“你的行李呢?”

“没行李。”我说。因为决定很匆忙,且怕路上的拥挤,我只背了我的小背包就上路了。

他咧开嘴笑,露出一口很洁白的牙,有些遗憾地说:“看来你不认得我了。”

我没办法,只好很不礼貌地盯着他看,希望可以看出一些曾经见过面的蛛丝马迹。答案还没浮出水面的时候他自动交待:“我是黑人。”

我的天。

原来岁月也可以如一家拥有高科技设备的美容院,把人的容貌改变得如此彻底。

我当然知道黑人,那个整天跟在吧啦后面的技校的坏小子。他那时候是光头,喜欢在身上戴各种乱七八糟的饰物,篮球打得不错,也爱打人,曾经把许弋打到医院里睡过一个星期,还劫持过蒋皎,闹得天翻地覆后不知去向。

他曾经是我们那个小城的一个传奇。

可是眼前的这个他,真的和记忆中的那个他大相径庭。他何时和张漾成为朋友,我也完全不知。

“我们走吧。”他说,“我住的地方离这里不远,地铁两站路就可以了。”

四合院里有好多间屋。黑人那间在最西边,阳光不是很好,但屋里还算干净整洁。进去的第一眼我就看到了挂在墙上的吧啦的照片,和南山墓地上的那张一模一样,年轻的,倔强的,毫无畏惧的脸。

“我找人画的。”黑人说,“以前老跟她在一起,也忘记好好替她拍张照片。”

我走近了,才发现真的不是照片,而是画像,不过真的很像,简直可以以假乱真。

“你还在想她吗?”我问。

“我去给你烧点开水喝。”他低头,拎起脚下的水瓶,出去了。

我盯着墙上吧啦的画看了良久。被人怀念到底是件幸事,如果吧啦泉下有知,应该会感到幸福的吧。我正在胡思乱想,门吱呀一下被人推开了,一个穿黑裙子的女生站在门口,用颇为敌意的眼光在审视着我。

我有些不安地站起身来。

“听说阿牛带女朋友回来了,我来看看。”女生的声音很沙哑,听了让人害怕。

“你哪里来的?”她扬起声音问我。

我问:“谁是阿牛?”

正着说,黑人拎着一瓶开水从后面走过来,把女生一把拉到旁边说:“一边去,别在这里胡闹,这是漾哥的女朋友。”

“阿牛。”女生嘟起嘴,“你今天不是休息吗,你答应陪我去打游戏的,我到二十四级后就怎么也升不上去……”

“好了。”黑人打断她,“今天有特殊情况,回头再说。”

说完,他进了屋,把门重重地关上了。

我吃吃地笑,问他:“何时改了这么老土的名字?”

“我姓牛。”他说。

是吗?我从没想到他会姓牛,在我的记忆里,他就是叫黑人。黑人,黑人。我甚至能回忆起吧啦高声唤他的声音,一声一声,犹如就在耳边。

照顾好你是我的责任

“你喝口水睡会儿,火车上没座位,肯定累坏了。对了,我先替你把被单换了,我有洗干净的。”

我拦住他:“不必太麻烦,我不是很讲究的。”

“这是必须。”他麻利地动作起来,“漾哥不在,照顾好你是我的责任。”

他把这一切做完,回头对我说:“你睡吧,我先出去办点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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